又到了三月五日，春暖花开的日子，全国上下又开始学雷锋了。
小时候，每到3月5日，我们就开始满大街地寻找孤寡老人。
平日无人问津、凄惨度日的孤寡老人，在那一天便都成了香馍馍。
僧多粥少，有时为了抢孤寡老人，不同班级之间还会发生口角甚至打架。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的3月5日，我们班下手晚了，无子无女的孤寡老人早被瓜分殆尽。
我是班长，3月5日这天找不到孤寡老人，那可是严重失职啊。
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个同学告知，他家隔壁有个老奶奶，一直独居，从没见过子女来看望他。
听完大喜，我带上全班六十来号人，扛上五星红旗与班旗，高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向那户人家冲去。
那房子，昏暗潮湿，不见天日。
老人行动不便，窝在一条破烂棉被里，看到这么多人呼啦啦冲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瑟瑟发抖。
我试图向老人解释，我们是来学雷锋做好事的。
可老人眼花耳聋，平日又无人与她交流，骤然见到这么多情绪高昂高呼口号的人，精神已近崩溃，根本听不进解释。
房子里积满灰尘，蛛网遍布，要想打扫，必须得把老人请到外面去，可老人死活不下床。
无奈之下，我一声令下，一群小学生在床沿围成一圈，蚂蚁搬家似的抬着床，嘿呦嘿呦喊着口号，将哇哇大叫的老人，连床带人抬出了小屋。
我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脏的精神，开始清扫这多年没人打扫过的房子。
灰尘漫天中，我们斗志昂扬！
嘹亮的歌声，直冲霄汉！
正兴高采烈之时，几个中年男女冲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甚至撸起袖管，大有殴打我们的架势。
原来这是老人的子女，平日绝少光顾这里，听得村人通报，一群小屁孩将他们的老娘当成孤寡老人去学雷锋了，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在老人子女的辱骂追打中，一群小屁孩哭爹喊娘，扔下扫帚、水桶，做猢狲散。
那个住老人隔壁的同学，更是被他闻讯赶来的父亲揪着耳朵，杀猪般哭叫着，给拎回家了。
五星红旗与班旗倒在屋前横流的污水中，伴着不明所以的老人，在夕阳下发呆。
初中，到镇上上学。
又到了三月五日春暖花开的日子，班主任说这次我们要为全镇人民服务！
于是拉着我们来到街上，找到街角一处专门堆垃圾的地方。
附近的人们，都将生活垃圾扔在这里，使得这里污水横流，蝇虫肆虐，行人每次路过，都要掩鼻而行。
高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嘹亮歌声，我们挥舞着远超我们身高的铁锹锄头，就冲向了散发着陈年恶臭的垃圾堆。
一锄头下去，“噗！”犹如戳破一个即将满溢的粪包，经年累积的酸腐异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
强忍着翻涌的肠胃，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地扒拉着，一铁锹一铁锹地铲着，一簸箕一簸箕地搬运着。
身上溅满了散发着恶臭的污迹，我们依旧笑靥如花，歌声嘹亮。
直到那一串高跟鞋急速敲击水泥路面，敲碎了我的玻璃心。
一个浓妆貌美的年轻阿姨，拎着白色百褶连衣裙，一路小跑着过去。
我们从垃圾堆中，扬起了稚嫩的小脸，笑得如同一朵朵盛开于污水中的莲，满心期待着表扬。
“噗！”一口浓痰，从白衣女子的口中飞出，准确地落在我的脚下。
“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小傻逼，真他妈恶心！”白衣女子的咒骂声中，高跟鞋快速敲击着水泥路面，“叮叮叮叮……”逐渐远去，隐没于街头的拐角。
我们的笑容凝固。
心，碎了一地。
在那个3月5日，阳光明媚的午后。
再后来，雷锋离我越来越远。
年轻人们则仍旧在这个特定的日子学雷锋。
每当3月5日来临，在校园里看到学生干部们，套着塑料袋、拿着钳子捡着自己平日扔下的烟蒂，后面跟着一堆拍照的、做采访的记者团成员时，就会回想起当年自己学雷锋的时候。
犹记当时年纪小，
不懂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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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崇杰
2016年3月5日
于蓟门桥
（微信公众号：崇杰文学堂，第四十五期：从前的3月5日，那些学雷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