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头翁
狐狸不可成精,成精即不再为狐,化而为人,多为美女,且能引诱迷惑男人,往往使男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地狱灾星中并无此精,但民间传说却代代不衰,兴而盛,盛而旺,广而传之,呼之狐狸精,无需解释,却家喻户晓。
巷闾之间,街尾之处两妇人相骂,必有一女怒唾,斥之为狐狸精,恨不解怒,往往加之骚字为冠。
夫妻二人或因婚姻或因家事争吵起来,常有此骂,女指男痛斥曰:你被狐狸精勾了魂。又往往加之小字为冠。
狐狸成精似乎和爱情有关。遭贬、遭斥、遭骂俱因狐狸成精后奉行爱情至上,唯爱是举,追求爱情不顾不怕,何论人家是穷是富?是官是民?是婚与否?只要狐狸精看上了,就大胆求爱,大胆示爱,揽爱于怀中,既使九死而不悔。
有蒲松龄为证,多为狐狸精树碑立传,其《聊斋》中多有化为美女的狐狸精曾让多少男子梦有所恋,甚至择一荒宅,只身孤灯,或挑灯夜读,或对月吟诗,单等化为美女的狐狸精半夜入户,好结就一番让世人泪飞情涌的爱情故事。
可以言乎?狐狸精有人憎恶有人爱?亦可言乎?狐狸精憎之者多为女人,爱之者多为男人。
最早述说狐狸爱情的是中国的《诗经》。《诗经》中描述的狐狸追求自由恋爱其实就是一只狐狸精,它化为少女,怀有一颗表白爱情,追求幸福的春心。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诗经·有狐》
这只化为美女的狐狸心中只有爱情,无论那位青年男子有没有衣裳,有没有佩带,有没有装饰,她都一无返顾地去爱。这位由狐狸化精而成的美女,不求华丽,不求富贵,不求达官,不求地位,她只爱他,真挚无邪地去爱他,不顾一切地去爱他。
3000年前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中就是这样热情扬溢地呕歌狐狸精的爱情。那真挚的追求和炽热的爱情让后人感动,也让后人羡慕。前世无缘,后世不修,是遇不上狐狸精的。
狐狸精什么时候背上坏名声似乎无案可查。但最早让狐狸精背上骂名的当属褒姒。褒姒当年仅14岁。有倾城倾国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才被周幽王迷上了。但褒姒是位孤儿弃婴,父母死于战乱无名无姓,因出生于褒国才得名褒姒,早已心灰意冷,是位苦美人,冷美人,从不笑。周幽王为讨好冷美人便在骊山烽火台上举烽火戏诸侯,以亡国亡命的代价换来褒姒一笑。《诗经》中写道:“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唐李商隐在《北齐》一诗中写道:“一笑相倾国更亡……”褒姒如此一笑就灭了大周,不是狐狸化成的美女又是何物?不是狐狸精是什么?褒姒这冷冷的一笑,就由人化狐,背上了数千年的骂名。
真正把女人打造成狐狸精的已经到了《封神演义》,明代许仲琳手中了。
妲己,是文人笔下典型的狐狸精,她本是大家闺秀,却被女娲派出的千年狐狸精吸走了魂魄,借体成形,专意勾引纣王夜夜歌舞,天天酒醉,荒淫无度,不理朝政。于是酒池肉林、比干刮心、梅伯炮烙等演出一幕幕荒涎丑剧。
许仲琳无非是要借古讽今,借此告诉世人:“美女为狐,女色误国,红颜祸水,祸国秧民。”许仲琳先生不过童年在街头巷口听说书人讲过九尾狐狸精,莫说狐狸精,恐怕他连真正的狐狸也见所未见。
但中国的文人几乎每写一本历史的风流野史,都免不了兴致勃勃地塑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狐狸精。夏姬是狐狸精,西施是狐狸精,赵飞燕是狐狸精,貂蝉是狐狸精,杨贵妃是狐狸精。这些文人总算笔下留情,没有把王昭君、文成公主、蔡文姬都说成是狐狸精。其实王昭君、文成公主倒是从远嫁的第一天开始就肩负着“狐狸精”的使命,虽然语言不通,生活习惯竭然不同,完全是陌生的世界,却要“拿住”那里的可汗大王,牺牲自己换取边界的和平。
说也奇怪,全世界几乎都有狐狸,但唯独只有中国有狐狸精之说。狐狸因漂亮俊俏有妩媚之态,又有情有爱才修炼成精化为美女,即成为让人类念念不忘,大作文章的狐狸精。我没有面对面地端祥过狐狸,但我却仔细地看过“狐仙”。狐狸成精后又化为原身,民间俚话尊称狐仙,或大仙,或仙姑。
大连海滨金石滩公园中有狐仙。我也是极偶然而遇。那天已近初冬,公园游人稀少,顺小路沿海边山间小路西行。遇见有人急急前行,拿着燃香带着干果。一问,方知,去拜大仙。原来金石滩公园有一“仙台”,青墨大理石石基,高出地面两米,两米之上半卧半蹲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大狐狸。那狐狸迎风昂头,尖尖的窄脸,尖尖的鼻嘴,俏皮俊秀,果然一副美人胎子!又细又长又亮又动人的狐狸眼果然充满迷人的魅力。狐仙似笑非笑,似思非思,似望非望,似静又非静。那长长的狐狸尾巴拖在身后,霞光之中竟然泛起一片七色的彩光。狐狸身上确有一种迷人的美。这种美的引申可能就是狐狸精的前缘。
鲁迅先生说猫有媚态。我敢肯定大先生没有见过狐狸。狐狸比猫更媚、更美、更妖、更艳、更骄,也更“骚”、更俏,狐狸身上有一种诱人的气场。
狐狸像前是香炉,一排排燃香长长短短,氤氲正浓,袅袅娜娜;一排排供果、饮料整整齐齐,供在“大仙”面前。有人在“大仙”面前跪头拜仙。问其何然?皆毕恭毕敬,皆曰:“大仙”面前无诓语,求仙如拜佛,仙灵如神灵,大仙真验灵,有求必应,心灵则灵。这可能是中国一种文化怪象。仿佛人皆骂狐狸精,仿佛人皆又不敢冒犯狐狸精,虔诚拜求狐狸精的人大有人在,供仙如供佛,敬仙如敬神。
呜呼,感叹狐狸精。
蒲松龄《聊斋志异》中说,狐狸多是尽善尽美的天使,难怪一个个穷秀才夜深人静时闭门关窗与其幽会。这些狐狸精扮作美女,或播撒真情,或锄奸除害,或送衣送币。狐狸精们不羡富贵、不图回报,只图过几天凡人的美好生活,狐狸精们有生活情趣,懂琴棋书画,有恻隐之心,知人间冷暖,它们在许多方面比人好、比人美,它们不攀龙不附凤、不趋炎不附势、不欺善不怕恶。民国年间,匪患滋生。蒲城有一村遭土匪围攻,面对蝗虫般的强盗,村里人奋起抵抗,眼看城堡失守,这时几只狐狸上城助战,长呼短啸,扔砖掷石,土匪从没见过这等奇异之事,吓得慌忙逃窜。全村人的性命保住了,村人由是感激,年年给“狐仙爷”过会,感谢救命之恩。而贪官、恶霸、色鬼的周围,总在闹着飞沙走石、投石揭瓦的狐魅踪影。
关于狐狸精的传说,我信蒲爷的。蒲爷深知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