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浩荡,落叶飘飞。漫游于时光的河岸,目光在浔阳江畔久久驻留。
暮色浓重,江岸上仍有垂钓的身影。一位老者潇洒的把钓竿甩向江中,浩瀚的江面上,溅起一朵小小浪花和几圈涟漪。时间如水,从垂钓者眼前流过,流着、流着就成了历史。
继而,夜色笼罩江头。江水平静如睡,月的清辉打湿了历史的痕迹,如烟般飘荡在时光的深处。
隐隐约约中,仿佛有清婉的歌声从夜色的深邃处传来,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飘荡在浔阳江面上,余韵在残月寒星间空灵回传……
时光流转,历史见证并记住了那次奇妙的相遇。
那一定是一个“萧萧暗雨打窗声”的寂寂深秋,那一定是在“白露横江静如练”的皎皎月夜,江州司马白居易在浔阳江头送友人远行,偶遇一位年少因艺技红极一时、年老被人抛弃的歌女,触景生情,见人抒怀,挥笔写下了千古名篇《琵琶行》。
故事得从唐元和十年(815年)讲起。唐贞元年间进士出身的白居易,曾授秘书省校书郎,再官至左拾遗,可谓仕途顺遂春风得意。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是年六月,唐朝藩镇势力派刺客在长安街头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伤了御史中丞裴度,朝野大哗,藩镇势力又提出要求罢免裴度,以安藩镇“反侧”之心。对此,正气凛然的白居易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被人扣了“擅越职分”的帽子;加上白居易平素多作讽喻诗,得罪了朝中权贵,于是被贬为江州司马。
司马是刺史的助手,是个闲职,中唐时期多用来安置“犯事”的官员,属于一种变相的发配。四十四岁的中年男人白居易,带着官场泼给他的脏水和诬陷,失望地离开京城,来到江州。
更深露重,闲愁最苦。“兼济天下”的抱负,在现实重击面前,显得那般脆弱。
贬居江州第二年(816年)的秋夜,白居易宴饮送客,遇到由京师流落到浔阳江上的“琵琶女”,听到她琵琶声里“老大嫁作商人妇”、“去来江口守空船”的泣诉,联想到自己的坎坷遭际形单影只,百感交集,不由得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
茫茫月色,瑟瑟秋风中,诗人面对一团冷月,耳听呜咽凝结、如泣如诉的琵琶幽咽之声,悲从心起,悲抑哽塞——“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这首《琵琶行》,赠给这个凄凉的女子,也赠给白居易自己。也许他当时也没有预料到,千年之后,它更成为时光和文化赠给我们的礼物。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借田园野趣、山水之景抒情,以吐胸中郁结。浔阳三年,白居易从政之余,一心写诗作文,写出许多流传千古的绝唱,成为唐诗巨匠。
比如,《琵琶行》之外,还有这首脍炙人口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还有这首略显俏皮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州的好山好水好风光,洗净京城的紫陌红尘与浮燥喧嚣,给予白居易温柔绵长的身心宽慰。
四年之后,唐元和十四年(819)正月,白居易重新受到朝廷重用,调任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
离开江州之前,白居易特地来到了他在庐山北香炉峰建的别墅,依依不舍地赋诗告别:“三间茅舍向山开,一带山泉绕舍回。山色泉声莫惆怅,三年官满却归来。”
雨打风吹,世事羁绊,白居易最终没有再回到江州来。那浔阳江头夜送客的背影,定格成千年萦绕的喟叹。
今天,站在片被无数人站过,又将被无数人站上的江头,眺望着茫茫江面,恍然听见那琵琶弦上轻拢慢捻的不只是琴弦,更是思绪,是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恍然看见那浩浩荡荡逝去的不只是江水,更是时光,是流淌千年的岁月往事。
这里是九江,是白居易笔下的浔阳江头,是九景衢铁路的起始之点。1200年之后,又一条通衢的大道从这里出发,载着江州的山水情怀,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