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言诗可以只写两句,而且还不用押韵,那么这首诗留两句就够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近黄昏”,已包含了“向晚”的意思;至于作者为何心情郁闷,他是驱车还是步行前往,去的是乐游原还是别的景点,在这言简意丰、富含哲理的十个字面前,已经无关紧要了。
诗人的职责,在于把读者未曾见过的景象,用生花之笔绘声绘色地呈现出来;但对于人所共有的审美体验,则只需轻轻一点,触动读者脑中的开关即可,不必费力不讨好。夕阳西下,是几乎每个地球人都曾目注心动的画面,往往美到让人窒息。在山间,在旷野,在海边,夕阳有各自的美;身份不同、心境不同、角度不同,一千个观赏者心中也会有一千个夕阳。
虽然李商隐是在乐游原上看到的夕阳,但“无限好”三字,不限于一地所见,是提取了“最大公约数”,看似空泛,其实是一把“万能钥匙”。他没有描绘具体的“夕阳西下”的画面,而是把这枚钥匙交给读者,让他们自己打开记忆之门,调取其中的图画。
而“只是近黄昏”,这种类似于“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无奈,也是观赏者普遍的感慨,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感。这十个字瞬间唤醒了每个读者心中关于夕阳的审美体验,从而引发强烈的共鸣。
李商隐志大才高,朋友圈中也不乏达官显宦,但因卷入“牛李之争”,仕途困顿。他的不少诗被后世诗评家解释为寄托政治寓意和身世之感,这首也不例外。有人说是慨叹“唐祚将沦”,有的说是表达“身世迟暮之感”,纪晓岚说:“百感茫茫,一时交集,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诗无达诂,这些说法自有其依据。但如果抽去写实的背景,把它视为基于人类普遍审美体验的一首单纯的哲理诗,或许有更多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