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誰最中國」
近些日子总能吃到好吃的橘子、橙子、柚子、梨。从市场上买了几颗硕大饱满的柿子,摆在窗台儿上,每天都去摸一摸,捏一捏。昨天又收到一只佛手,光闻着味儿,就心生欢喜。
秋天是一个收获与馈赠的季节。大约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早秋的橘子成熟时,王羲之特地选了三百枚,送给远方的亲友,顺带还附上一封简短的信: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因为霜降过后的橘子才能更黄,更甜,更好吃,所以就没有多摘。这短短的十二个字,就是王羲之大名鼎鼎的《奉橘帖》。
《奉橘帖》
手帖是古代文人之间往来的书信,因为字体漂亮,逐渐被后来的人保存珍藏,装裱成册页卷轴,成为人们练习书写、欣赏书法的范本。但其实,它们不仅仅是书法,更是往昔岁月里,一些文人真实有趣的烟火生活。它们有关亲友间的寻常问候、行止坐卧、晴天雪天、团茶雪梨。
朝代随水东流,但那些吉光片羽的生活点滴、陈年往事,却在残破漫漶的纸帛上留着岁月的余香。
除了《奉橘帖》,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何如帖》、《初月帖》也一直深受人们喜爱。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帖》大意是说,老张,雪停了,天气放晴,感觉特别好。你身体怎么样?办的那件事没有结果,我心里有点郁闷,先不说了。
《何如帖》又名《不审尊体帖》、《中冷帖》,是王羲之给朋友的回信,乍一读起来好像很难懂。其实是说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我前几天不小心着凉了,现在不太舒服,你问的那件事改天再说。
羲之白:不审、尊体比复何如?
迟复奉告。羲之中冷无赖,寻复白。羲之白。
——《何如帖》
王羲之的很多帖都是回复朋友的来信,他们相互问候、关心对方,很像今天的短信往来。文字简单,没有太多意思,却情谊厚重。
人生矫情,在那个战乱流离的年代,最本质的关心也就是一两句平凡的问候了。卿佳否?在今天的短信中变成“你好吗?”,依旧是最动人的句子。
沈周《东庄图册》
今天的人们喜欢在互联网、论坛、朋友圈发帖求助,而古人的手帖也有这个作用。蔡襄的《澄心堂帖》,就是为了搜寻纸中名品「澄心堂纸」而写。
澄心堂纸一幅。阔狭厚薄坚实皆类此乃佳。
工者不愿为。又恐不能为之。试与厚直莫得之。
见其楮细似可作也。便人只求百幅。
癸卯重阳日。襄书
——《澄心堂帖》
相传澄心堂纸是后主李煜让手下发明的,据说它「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写起字来,不吸墨,而且能让字显得油亮饱满。不过,在当时的北宋,澄心堂纸已经是相当珍贵、难求的名纸了。所以,这么好的纸让大书法家蔡襄着急也不足为奇。
在那个没有代购的时代里,谁出差了,谁被发配了,刚一到地,就要盘算该给友人寄点什么特产回去。这其中最能折腾的就是自己烧松脂制作写字的墨,而不小心把房子给燎着了的苏东坡。
在《新岁展庆帖》里,东坡絮絮叨叨地向好朋友陈季常说了几件小事儿。说他们的好朋友“公择”即将造访黄州,过完正月十五就出发,估计月底能到。等到那时你(陈季常)也来黄州吧?大家聚一聚,怎么样?只可惜那会儿我房子还没盖好,得在一边看着。所以夜游什么的就不能陪你们了。对了,吴子野先生送的扶劣膏,先送点给你看看是干嘛用的。
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稍晴起居何如?
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
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
公亦以此时来,如何?
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
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
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劣膏去。
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
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
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
乞蹔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
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
季常先生文 阁下。正月二日。
——《新岁展庆帖》
东坡除了给陈季常送扶劣膏之外,自然还有别的事儿。他和陈季常还是茶友,经常互送个茶饼茶碗之类的。这次,东坡想借陈季常收的建州木茶臼一用,他想让这儿的一个铸铜匠照样子打一个。若是不行,就拿给这里的闽南人看一眼,要是有,就从这里收一只回来。
此时是苏东坡贬居黄州的第二年,日子并不好过,吃穿都要自己添置,还没有房子住,只能等开春之后,军营废弃的几十亩地空出来,他好用来盖房子。可是在写给好朋友的信里,讨论扶劣膏,茶臼子,茶饼子。至于种种匮乏,他只字未提,留给好友的只有,你快来玩!什么时候到?
手帖是古时文人没有修饰过的生活细节,一帖一帖,都在抒写岁月的真实与残酷。然而,即使颠沛流离,受尽磨难,也不忘记对美好的向往。那些旧迹斑驳的纸片,无一不透漏出顽强的生命信念:好好生活,向美而生。古人如此,今人尤是。
时至深秋,天气清寒,读帖生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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