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尘
【壹】潮湿
是朝北的房间,推门进去,一股子潮湿气扑面而来,浓郁的霉味黏住鼻息再不肯离去。
放下背包,打量四周,俗世享受的惯性让我和眼宝诸般挑剔起面前的住宿条件:床太硬、席子太凉、被褥太潮一条太少,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最恐怖是柜子上的扇子上面长满了虫子。
当阿紫说,许多人甚至被褥都还没有,还有几个人挤一间的,怕我受到打扰晚上睡不好,才特地留了这清静一角给我。心中一阵感动,思维随之逆转思考起来。
这里是佛寺,我此行不就是来体味出家人之清苦,那些僧人山洞简陋都住得,这里的条件已是大好,我如何就住不得了?即便身上之尘洁净,心上之尘却要如何濯洗?所以,随遇而安怡然自乐,当是屋角泉声落,床头岚气过,才是本真,才是本喜。
可能是一路车马劳顿,在“空、空、空”提醒熄灯休息的打板声之后,不消几分钟,我亦沉沉入睡,直至天明。
第二日,午休时,阿烟来访,大致一是房间的霉湿味,二是我半醒不醒的状态看上去甚虚弱,急坏了她,她回去和柒柒及阿紫一说,她们都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就特地腾出一间朝南的房间叫我搬过去。
说也奇怪,在朝南干燥微温的房间里,连眼宝躺在床上翻覆时都忍不住说,虽然比起昨晚的房间,这里胜似天堂,但却没有了一份感觉。我明白她说的感觉,就是在昨晚时刻我们都明白着自己是住在佛寺里,切切感受着佛寺的滋味,那潮湿是、那霉味是、那夜里的清寒是,亦正因为这些是,我们的心反而更容易简单无梦。
【贰】起早
其实,是被师父们呼唤早课的打板声击醒,加上想一探这古寺在天明未明里的肃穆庄严,遂轻手轻脚兴致扬扬地走出屋外。
山上的天气阴晴不定,远望去,一座座山头上的天色在欲明未明之间,烟气迷蒙,极目青灰。稍许失望,原盼着是能看得到日出时的那份朝霞斑斓,金色遍野的光景。
山风不大,吹面有凉意,踏阶踩梯绕寺内行走,到处都能见到爬山虎的蜿蜒翠绿,在被它们半遮半掩的两处石壁上看到有字:慈忍、佛光。定定相望,闭眼微湿,慈忍是历经人事的一波又一波不再有所抱怨,佛光是一呼一吸一步一履试图寻求的那份身如琉璃内外明澈。
大雄宝殿开始传来声声梵唱,我转身朝那个方向行去,不敢走进去惊扰,遂在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静静听着经声,心思却难以安定,翻滚着经声之外的远远的琐事,就好似三十多年的人生成了混在心田里的一团祸福,在迅速抽枝长叶,开花结果,让人怅惘难解,而越解越弄得面目全非,越解越觉得心中虚妄。
早课结束后,我从石阶上起身,突然发现身后上方有一缸荷,荷花开过了,有几枝莲蓬微弯在一丛荷叶间。想起一段禅门公案:
僧问智门:“莲花未出水时如何?“
智门云:“莲花。”
僧云:“出水后如何?”
智门云:“荷叶。”
这莲花未出水前的莲花,原来只是花名,便如我们这些芸芸生其实皆具佛性,只是我们不懂得如何让自己出水。而这出水后的莲花,真的只是荷叶,由小及大,是对自己身心的修炼,而那真正的莲花,一朵朵,只开放在无限的恒河。
想通这个,有心喜而生,对于这古寺,我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俗客,但它却有容得世人来去自如的亲切,这亲切就是莲花,我们,都因此知道了自己,原来亦是莲花。
【叁】斋饭
打板声起,应即刻依照次序入座桌前,若拖延晚了,不得食。吃饭时,不得言语,所有饭菜,不得剩余。听得这些进食规矩,心头一紧,生怕一向懒散惯的自己有所疏忽,坏了规矩。
果然,第一餐,不知可以摇手示意自己的不需要,有菜甚辣,努力试图消灭它们,终究不能,最后为了让碗内不留剩余,就用餐巾纸偷偷包裹着带出斋堂,甚为无耻地扔进了垃圾筒。心内总归有点不安,毕竟这寺内一饭一菜,是慈悲供养,不该浪费于我这样的一己喜恶,阿弥佗佛,原谅我吧。
第二餐,吃一堑长一智,看到师父派分的菜貌似辣的,一着急忘记摇手居然脱口说了我不要,那师父举了手指朝我嘘了一下,恍然自己又坏了不得言语的规矩,顿时羞臊得一身热汗。
第三餐开始,才吃得顺顺当当渐入佳境,也有了心情对甘露寺里素斋滋味细致品尝,真的有股子苏东坡诗里的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欢滋味。特别是笋,连眼宝这样的美食狂热人士,也念念不忘,回来后还对我提及许多次,说那真是一大美味。
到得第二日,我已经完全放松自己,纯然安静中就留心起进食仪式和师父们的仪态。
打板过后,不消片刻,门外会传来清转的引磬声,我们纷纷起立,合掌恭敬,师父们列成一队,鱼贯而入,分坐两边,主持藏学法师居中落坐。那位引声颂唱的师父,声音真是清美,缭绕在耳边似一波波澄净湖水,涌抵心间,温润得似能磨石成玉一般。
我们面前是一大一小两个碗还有一筷一餐巾纸,大碗饭,小碗菜,吃的时候杂乱分呈。师父们的面前只是一个紫砂陶钵,只见他们左手托钵右手进食,神情专注,眼观心,心观饭菜,原来这吃饭也是他们的修行。
多次看着,我甚觉惭愧,面前这同样的白饭素菜,缘何,吃时的心性天差地别?到底是,山门有出入,红尘有内外。
【肆】三籁
多年前看的某本书里有一副佛门楹联始终记忆深刻:风动幡动何处闻天籁地籁人籁,石开莲开此间见小千中千大千。
这天籁、地籁、人籁几个词语最早是庄子提出来的,他在《齐物论》里说:“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这里的女通汝,是你的意思,籁一般泛指音声。这句话按照字面理解就是:人籁好闻地籁难闻而天籁比地籁更是难闻。
啰嗦这么多,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在甘露寺里,我是很有幸的闻到了人籁地籁天籁的三籁合一。
这人籁,自然是指两场讲座:明赐东先生的《太极图探秘》和藏学法师对九华山与甘露寺的介绍。
对于太极图,我是属于无知的,想着这么枯燥学究的事物,怕是要听得神游睡梦。不料,听着,听着,就被吸引,非常惊异明先生为我打开了一个我疏忽的,亦被我盲视着的太极世界,里面虚实相生,黑白相映,许多不可知的秘境里为什么会充溢着那两股深厚坦荡的力量呢?这已经是从精神的高度俯视着人间的视角,太极的图腾分明透彻天地,立成了一块碑。
而藏学法师的讲座,我是听得醉翁之意不在酒。《诗经》里有三种修辞手法:赋比兴。赋是一般的叙述,比是打比方,兴最难让人掌握,我的理解兴就是顾所指而言它。法师的演讲,我喜欢的便是他的兴,是在说九华山吗是在说甘露寺吗,不是,但分明说的是九华山上甘露寺里的一份佛光意境,却能说得与我们这些红尘俗人之间丝毫”不隔”,这便是法师的真性情,他的自然之声,是古人说的,极炼如不炼,出色而本色,人籁悉归天籁。
地籁,我则不必多说了,那就是九华山中的自然妙韵,草木鱼虫蕴酿的大美。是蝉在参天古树间声声的惟有无由,是雨打在万物上的沙沙沙沙,是风掠过竹海时的波涛澎湃......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视觉、我的听觉,只能套用苏东坡《赤壁赋》的句子: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天籁,那不是音声,那是人籁与地籁的结合,是生命与大自然之间许许多多的丝连。所谓万物有灵,即万物之间皆可灵魂交接,皆可互相对话,我们都能相互看见,那是一片简单、纯净的感觉,如源头的水,流淌下来,沁润所有代表生命的东西,世界变得没有隔膜没有距离。真的,在甘露寺里,我每每安静徜徉时,发现即便是一滴露、一棵草,一朵花,也都在闪着琉璃般的光。
风动幡动,甘露寺里闻天籁地籁人籁,刹那就闲了岁月俗世的所有繁华,我是真的宁愿从此独坐山上,垂钓日月,任清风散了烟霞落了素花。
【伍】荷记
先想说甘露寺里分布各处的一缸缸荷花。
其实去时已错过它们开花的季节,亭亭玉立的只是荷叶和莲蓬的莹绿,还有其上甘露的莹亮。节气恰值立秋,所以那是一种站立在早秋的姿势,境生碧波庭散幽凉都来自其内心。
似我这般感性之人便总能读出些许婉约来,比如联想起李商隐的诗句: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这样,即便是未见到荷花,而荷花的质感却是在心里住了下来。
于是,再细看看,突然就觉得荷花这样子高洁地淡雅地生长在缸里,脉脉无言,却有股子触手可及的亲近气,不象我坐火车来时看到窗外一汪汪水洼里拥挤的盛开的荷花极具繁乱野气。
我虽然用傻瓜数码拍了几张,但效果终究不满意,怎么看都达不到我认为的意境。倒是眼宝有两张拍得极好,正值细雨渐浓时,那荷花缸边似缭绕着烟气,正好裹做荷叶的轻纱,一层一层的静。
与荷有关的,还有后来从九华山上走下来时,看到一个池塘里还剩几朵红荷,为拍它们,我游走着寻找最佳角度,却在镜头里看到池塘另外一侧,白墙黑瓦之间的弄堂里,有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绿一白正兴高采烈地玩着转裙子的游戏。
蓦然就生出了熟悉的情绪,仿佛是记忆中的一丝涟漪,开始微微的一荡,便想起儿时和伙伴们常玩的一个游戏场景:一群小女孩挽臂拉手,旋转着围住一人,齐声问:“荷花荷花几月开?一月荷花开不开?”中间女孩说:“不开。”便又继续问:“一月不开二月开,二月荷花开不开?”回答还是“不开”。于是再问三月,问四月,问五月,一直问到六月:“六月荷花开不开?”等听得回答说“开”,女孩子们便尖叫着,四下逃开。倘若被原先中间的女孩追到捉住了,众人便将被捉住的人团团围住,继续问:“荷花荷花几月开?”。
现在回味起这简单欢悦的一幕,还是忍不住动情的,因为这如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样婉转流畅的一问一答,是有着翻滚于荷花荷叶上的露珠般内外澄澈,而我只能远远回望,那片闪烁的洁净的年少光芒。
【陆】传灯
记得《法华经》里有句:佛说大法,譬如大云,以一味雨,润于人华。
那一片光影声色确确实实浸润洗涤了我,真的好似经历了夏天里的一场不速大雨,兜头落下,通身清凉,亦带走我心里不少的落泥尘意。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我只是一个寻常的俗人,却有幸在一个不寻常的地方——甘露寺里,亲历了一次不寻常的传灯法会。
在佛教中,灯代表佛法,佛法代表智慧,而智慧之光明能破除愚昧之黑暗,所谓“一灯能破千年暗”。《华严经普贤行愿品》里有一段话语就很能阐明传灯的意义: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其本一灯,无灭无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后如是,普燃三世诸佛智灯,而其心灯无灭无尽。
所以,举行传灯法会的寓意便是让佛法薪火相传灯光相续,把佛陀的智慧与慈悲传递到芸芸众生的心中,在光明中带来无限的温暖、希望、祥和、平安及欢喜。光听听这些,是不是就已经觉得这样的仪式里闪耀的分明是一份佛陀动人的入世精神。
那天下午已经淅淅沥沥落起了雨,到晚上七点时雨势渐大,而传灯法会的时间是七点半。陆陆续续来到的人就聚集在大雄宝殿外的廊下避雨,除了我们一行人还有一行外国友人以及当地的居士。即便风刮着雨一直追逐我们到回廊里,大家皆因肃穆于即将开始的仪式,相敬之意自然而生,不慌不乱一任风雨侵袭打湿衣衫。
传灯法会终于开始,有僧人引导大家男女分开,女士进殿立左边,男士进殿立右边。随后藏学法师率领众僧皆云集大雄宝殿,各僧各有其位,我站的位置偏僻看不清楚前面种种仪式,倒是认真听了回敲钟击鼓,原本是想数数钟声是不是一百零八下,结果却被距离我不远的击鼓僧人吸引,他站在凳子上,双手握槌,气定神闲地飞舞在鼓面上,声心合一又能与钟声一应一和。怪不得要说佛鼓无边呢,原来真的是能把三千世界的庄严滚滚红尘的杂乱给敲击得一片清明,要说般若,这便是般若了吧。
最初的莲花灯,是藏学法师点的,由他起头一一相燃。我捧着莲花灯等候时,仔细端详,做得还真是惟妙惟肖,突然想等我点燃它的瞬间,我会不会听到莲花开放的声音呢?结果,真等前面之人传火过来时,我只顾一手握莲一手挡风急急燃了又急急传了,完全静不下来听任何声音。
当所有的莲花灯一一点燃,藏学法师与众僧口里唱颂着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手里捧着莲花灯鱼贯而出,我们亦开始同样手捧莲花井然有序地列成一队尾随着跨出大殿,走进风声习习雨声急急的黑夜里,沿着甘露寺里的建筑缓缓绕行,前前后后的莲灯在黑夜中连成一条火龙,流光溢彩,蜿蜒里是灯光点点,佛光绵绵。
还是因为有风,莲花灯的灯火摇曳不停,有速忽而失的绚丽。这让我不得不小心呵护着这点微弱的光亮,像呵护一个小小的初初落地的婴孩一般。为此,我一手托灯一手围挡,眼睛还不敢偏移丝毫,生怕视线一离开那火就会悄悄灭了,这样的姿势一长,我眼睛开始发花,再看自己在火光里的手,好似火光一点点都抹到手心里了,整张手,便被滋润成一片荷叶,轻摇微颤,道不尽的迷幻。
队列里我几乎是殿后了,前面僧众的梵唱只听得隐隐约约,突然我身后有几位当地的居士,她们开始声音清亮地唱颂起来,我被这佛籁醍醐灌顶一般惊醒过来,觉得方才自己似乎有点魔怔了。细听来居士们的发音其实很不标准,我却是丝毫却不敢笑,若要说可笑,那也该是我这个心无定力静,口无勇气唱的矫情俗客。
绕行一圈兜转回大殿,手里的莲花灯一一交给僧人,他们依次在大殿门口摆放成一个大大的“卍”字。我们则一排排站在殿前,跟随藏学法师念起了献灯祈愿文。那时候,我觉得有种光芒是不可触摸的,象虔诚,象莲花开放的圣洁。红尘的气息一点点远去,内心的宁静一点点回归。
念完祈愿文,重进大殿,举行结束的叩拜仪式。虽然结束了,大家依然很安静依然有次序地退出大殿,是自然而然的礼仪,因为我们的心中,还在继续静静地燃着那一盏莲花灯。
【柒】宿雨
想来深刻的,还是宿雨甘露寺的那份醉心情致。
感性总是牵发出女子内心的柔软芬芳。只因寄居在嘈杂的城市久了,便常常渴望有一处波澜不惊岁月静好的所在,就好似那片雨后的竹海,那些雨珠欲落未落的琉璃世界。
我住的上海,夏天一般落雷阵雨之前总会感觉异常沉闷燥热,或是刮起一阵大风来吹得顷刻就乌天黑地。而在甘露寺里,雨前依然风细细地凉爽,唯一迹象就是抬头能看到阴云把雨的渲染浓浓地排开,如同大泼墨。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山雨欲来,因为原本山里就多潮湿的阴天。
但是,住在山里,倒也丝毫不怕雨来得突兀,纵使滂沱大雨,在于城市或只可形容成冲涮,而在山里,再大的雨水也只是洗润。
淅淅沥沥是从黄昏开始的,到得落大是晚上九点多,电闪雷鸣的,山里的夜若没有星月,就特别黑,只觉得天地似怒兽一般在窗外的漆黑里久久低昂,而自身渺小得根本无力支当。
躺着静静听,原来雨声亦有诸多音调。假设这雨是有生命的,那么,如果听上去哗哗的,定是它们手拉着手,快乐的吹着口哨,一窝一窝的跳下来,随后滚落成一堆儿,接着又是一摊儿,从山上不停滚向山下。而如果听上去簌簌的,定是它们在与叶子们游戏,或跳上蹦下或推来搡去,玩得不亦乐乎。
至于大雨何时停的,我熟睡中自然不知。只知道清晨醒来,打开窗迎面晨风如溪,抚衫流襟,外面是一派漾漾水光漾漾天光,到此方明白为什么古人说要趁取滂沱好雨初,因为这好雨初定里山色美而多。只见近处的路上山间蜿蜒潺潺凭空添得一份溪流意气,而远处山底山腰则是一股股山岚,好似有着斜斜脉络舒舒羽翼,正缓缓沿着山势跌宕生姿轻飞而上。
虽见不了日出,但山顶上的那抹绯红烟霞也是动人的,它有着与日光一样的明媚,确切地说是它汪着的应该正是一团日光,是大雨之后的灰白里一股子抑制不住的温情,并在逐渐漫延开。
而至于一片片叶子上的雨露,它们分明是经历了红尘中最真实最朴素的一场磨难并得以洁净升华,它们亦正是从来的地方来,往该去的地方去。所以,我已不必细说一滴雨露的形状,也不必细说一滴雨露的剔透,只单单念上一遍这个词语,雨露,就足以令人沉思良久了,不是吗?
这样一场八月滂沱后,雨霁新凉里,我方信,清秋本自清。这清,无关风景,亦无关尘世,只是,小荷,露出了尖尖角。
【捌】素猫
当清晨的光线跃上台阶,我看见了黄白相间的它,斯文安静地端坐在栏杆墩子上,对来人有着一副不惊不乍的温顺神气。
即便我和眼宝拿起数码相机一阵狂拍,它亦安宁若素,甚至还冲我们摆了几个姿势,招手状、洗脸状、媚眼如丝状,蓦然回首状。然后轻轻跃下,悠闲踱步在石阶边上。
不可否认,遇见小动物总能使人内心觉得愉悦。而在我看来,一切美丽可爱的小动物,均应具备这样一份不觉惊扰的自由自在。因为自由自在能让它们的面目聪灵简洁,这亦是世间万物本来的样子,亦如荀子说的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
我转身拍起了天空,雨后的天空因缺乏阳光呈现着清淡灰蓝,那灰蓝甚是素净好看,低而辽阔,覆盖在山头上,让我看一眼心里一下子就欢喜上了。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眼宝惊呼,并在我背后扯着我的衣裙,说,那猫居然在吃草哎。我转头看去,果然它正蹲坐在台阶上有滋有味地扯嚼着一丛狗尾巴草。
对于猫吃草这样的现象,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初中时,有同学家养了一只波斯猫,我去串门时,就亲眼看到它趁主人一个不留神就偷溜进厨房叼了一棵小青菜跑到厅里当着我的面猛啃,满脸津津有味的陶醉相。在那时我确实是惊奇万分的。随后同学为了证明它喜欢吃素,还特地带它到小区草坪上,示范给我看了一把它慢条斯里啃小草的样子,真是看得我差点跌落鼻梁上的小眼镜。
非但猫吃素,也有狗吃素的。我非常喜欢去的一处名叫白粥馆的博客里,就常说起一条叫戒言的吃素的胖狗。白粥馆的主人是一个叫释戒嗔的年青和尚,他写的一篇篇文字便是围绕着他住的那座庙,庙里人事,庙外尘事,那些事都被他写得短小有趣不乏睿智,而我对他笔下那只吃素的胖狗戒言之种种特别喜爱。所以,对庙里的动物吃素更加是不觉惊奇的。
恰巧晓瑞师父经过,与他攀谈起这只猫。他说庙里的猫其实有两只,是一对母子,这只是猫妈妈。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我走过斋堂边的石板路,暗暗灯光下,雨的潮湿染得地面黑黑的,随即我听到一声猫叫,眼前窜过活泼泼的一抹白,欲看究竟,再觅,已无影踪。现在想来那抹鲜明的白便是小小猫儿了。
再次与猫妈妈相遇,是在藏经阁旁边的午后阴凉处,我是随意转悠着,相寻相看寺里的闲花闲景,而它则正侧卧在石条上假寐。
立定在它跟前,对牢它一身散发着莹莹光泽黄白相间的皮毛,我忍不住悄悄伸手抚摸起它,真是异常柔软,而它却温顺如故,甚至还调皮地转头用舌尖舔了几下我的手。
于是,在我指尖的游移处,那些隐藏在柔软中的温度,亦暖起了我心深处的幻影,无由揣想,这黄,是不是那郁郁黄花的黄呢?而这白,又是不是那银盏白雪的白呢?
斯物斯景,应是石头希迁禅师对邓隐峰的回答吧:嘘,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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