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土地冻得硬邦邦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春阳一照，泥土滋润，地气缭绕，柳条在风里三招四摇，竟倏地绿了，像怀春少女的大胆表白。这时候，燕子该来了。人刚从冬日里缓过神来，忽见燕翅翩跹，一激灵，心头掠过一些诗句，比如“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比如“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燕子有74种，我们常见的燕子，其实叫家燕。燕子着正品燕尾服，胸前露出白衬衫，喉和额呈棕色。与燕毗邻的人家，才不稀罕笼中养鸟呢。养一窝燕子，听燕语呢喃，看燕子双宿双飞，养儿育女，望雏燕伸着黄口嗷嗷待哺，这样的场景，即便在乡村，亦可遇不可求。有四方的天井，有廊，周遭有田地，有善良宽容的一家人，燕子才会来你家暂住。燕子看上哪家，停在屋檐下不停地叫：唧哩唧哩唧，唧哩唧哩唧……我祖母不知什么叫呢喃、啁啾，但懂燕语，翻译为：不借你家盐，不借你家醋，只借你家屋檐住——住。我恍然，原来是燕子好言好语跟人商量呢：房租？没有。开家庭会议时可能有点吵，孩子饿时叫，闲时闹，能担待否？能担待，就在你家住了！
我认识的鸟中，燕子的飞行技术最高超。侠盗李三的绝世轻功唤作“燕子三抄水”，此称谓妥帖、高明。“她们引出一根直线，到顶头猛然一顿，突的又另起一行飞去。”列那尔一定也顶佩服燕子的飞行技术，不然写不出这么生动的句子。燕子爱斜飞，善急转弯。它们穿花贴水，钻柳过巷，在飞行中捕食小飞虫，没有高“虫”一等的飞行技术，就得饿肚子。我有时看燕子飞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快而曲里拐弯，低飞时似乎要撞上人，它们却轻轻一振翅，擦人身而过，叫人叹为观止。 吴冠中珍爱燕子，自认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墨彩画《双燕》：高白墙，黑屋顶，黑门洞，门前老树发新枝，树下水光潋滟一池塘，远处是黑点两个——双飞燕。画的主角是白墙，取名却是《双燕》，意为“即使双燕飞去，乡情依然”。此话能直抵许多人内心柔软的角落。燕子、童年、故乡，都归属那个角落，此角落被搅动，人心酸涩、温热，译成诗句，叫做“似曾相识燕归来”。
作者：姚建斌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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