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介子平
通讯不便年代，灞桥一别，别说来日方长，只有一去不返，从此杳无信息，再难相见。
“刮野鬼”是晋人对闯荡西口者的称谓，这一刮，生有定年，死无常分，或衣锦还乡，或讨吃还乡，或尸骨还乡，或永不知踪，而成孤魂野鬼。普通人寻找传奇，传奇里没有普通人。纵使到了现代通讯出现的民国，偏远地界，仍闭塞如世外。1937年6月，梁思成、林徽因夫妇考察五台山，发现唐代建筑佛光寺，考察结束行至代县后的7月12日，方得知“七七事变”发生，那可是塌天的消息。虽说旅无良伴，彳亍伶仃，就书生游历的好处，钱穆以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古人每以游历与读书并言，此两者间，实有其相似处，亦有其相关处。到一新环境，增新知识，添新兴趣，读新书正亦如游新地。”外出游学也罢，自我流放也罢，在籍思游，望月怀远，羁旅思乡，不如归去。“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此类诗句，黯乡魂，痛苦迷茫有回避，追旅思，焦虑无助无忌讳，皆明信片式的家书，过目者无不动容。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尤其烽火家书，虽隔年，仍弥足珍贵。家庭事，不与外人言，家书里不过几句安慰之言，报个平安，顺便告知依旧简单地活着，却字字珠玑，句句金玉。“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闺中独看，遥怜亲人，
旧巢燕回，不见人归，夜深闻私语，以为家书到。两湖两广两河山，五江云贵福吉安，四西二宁青甘陕，海内台北上重天，离开的人，到底何方。注定发生事，小心谨慎而猝不及防；注定出现人，拐弯抹角仍狭路相逢。光阴流逝，情怀依旧，离开与相聚，皆命运使然，叶嘉莹《荷花五讲》云：“我说我一生都不是我的选择，我的结婚不完全是我的选择，我到台湾去也不是我的选择，我去美国也不是我的选择，留在温哥华也是偶然的机会，都不是我的选择。当我一切都失去了，我要做一个最后的我自己的选择，我就选择了回国来教书。”或许遇到了更好的人与事，或许没有，哪里是选择，是宿命。
书寄出，长不达，辗转未讫，岂止隔年，而收信之人已跔头缩颈，人老珠黄。《世说新语·任诞》载：“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郎。”误付洪乔，不知误了多少殷勤；睿智通透，只是过于超凡脱俗。倒也是，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没有家书，依旧惦念，彼此祝福，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