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十岁之前,如果说我的童年里还有一些美好记忆的话,那就是听父亲读夜书了。 在那贫困而漫长的岁月里,这是唯一的精神娱乐。
七十年代末,农村里还没有电视机,唯有过年时节村子里才会请唱戏的搭台子唱十天大戏。
父亲那时在村小学里当校长,拿回家里一台乙炔灯(我们那里叫ga石灯),嗄石灯特别亮,就象现在一百瓦的白炽灯,但是燃久了,会有很大的气味;每天晚上他在院子前边的空地里支起灯来读《三侠五义》,吸引着一胡同的大爷大娘二奶奶三爷爷四表姨都来听书。
父亲端坐在老式的原木圈椅里,嘎石灯放在更高的位置上,用大椅子小凳子垫得高高的,父亲就着刺眼的灯光,忍着乙炔的气味,读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就象平日里教学生读课文一样。大爷大娘们则坐在小板凳上,象小学生听课一样,全神贯注。悬念处,会有各种担心;不平处就会无所顾忌地诅咒那行恶的,赞扬那行侠仗义的;念到且听下回分解时,就会不胜留恋地自语:这么快就完了?然后各自搬凳回家睡觉去了。
夜深了,可以听得到阴暗墙根下小虫子的叽叽啾啾的叫声。几颗星子,在深蓝色的夜空里,眨着眼,分外澄澈而明亮;我的上眼皮打着下眼皮,努力地撑开着。
躺在床上还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拥有十八般武艺,刀枪箭戟无所不能,飞檐走壁,上天入地;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谁要是欺负我,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该有多好。……
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侠客。
大约侠客的性格里都有一些卤莽的秉性,简单而直捷的思维习惯,太复杂的心机跟不上行动。我父亲的处事风格就是这样的:带一点疾恶如仇的成份,他发起脾气来最爱摔东西,却从不动手打人,这又有点侠骨柔情。
后来有了广播,村子里的大嗽叭每到晚上六点就准时播放单田芳的《杨家将》评书,我放了学,搬一个小板凳,独自听评书,无人打扰。
自从有了广播之后,父亲就再也不读夜书了。
再后来有了收音机,有了电视,也再没有人愿意听书了。
对于《三侠五义》里的故事,现在想来,我其实印象并不深刻,那么多年过去,我能够记得的,也只有大戏里经常唱得《猩猫换太子》这一出。父亲只不过无意中把一颗侠义的种子,种在了我的心里。
纷纷五代离乱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一年一年,鸢飞草长,江山依旧,而父亲却早已不在。
多少岁月流去,流不去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也流不走对父亲的思念。
在父亲走后的二十三年里,我象父亲一样行走在人世间,父亲给予我的原生家庭的教育,是我睁开双眼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眼认识,感谢父亲对我的影响,让我在这个冷暖无度的世界结识了最好的伴侣——书,使我孤单的生命不再寂寞,使我的人生变得与别人不一样。
这样看起来简单有意思多了。
中午吃饭时,老董同学看到我读的《三侠五义》,问我为什么会喜欢这部书?读没读过金庸的书?喜欢金庸小说的哪几个人物?为什么喜欢? 吃着饭,有点噎着了。
喜欢《三侠五义》大半与我最初所受的启蒙教育有关,而喜欢金庸,则是喜欢他的侠骨柔情。
旧书与武侠小说,带给成人的快乐无异于孩子读童话小说。
无论活到什么时候,我们都需要这种童心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