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晴天,清晨,我,靠窗,坐在高速路的通勤车上,往东。初升的太阳,安静、绯红、完美的圆、低垂在似触手可及的天边,似晨起尚未修饰的少女,似吹弹可破的卵,不出意外,当然也没有意外,再二十分钟,他将挥出万丈光芒,成为目之所及所不及一切一切的王。
我呆呆的注视着他,在想如果我行文去描绘这一幕,该用哪个“他”指代他,想到日为阳月为阴,想到男为阳女为阴,用他。想到各种豪迈的诗句中,啊,祖国,我的母亲, 黄河啊,你是我的母亲河,又想启用她。斟酌再三,还是听我女儿的吧,她在任何一副画中都喜欢画一个太阳公公,太阳公公一般都长着粗粗的眉毛宽宽的胡子,一个不带钩的卧弯钩就是他的嘴巴。只是,初升的太阳,实在像极了十五的满月,像极了含羞的少女,像极了温婉的处子,像极了待开的花骨朵,扭扭捏捏的,惹得人心里痒痒的。我将他含在眼底,一点一点的陪着他一起升腾,似乎他只属于我,只有我看他,他也只为我,他对我依依不舍,我对他恋恋不忘,这种莫名其妙的小激情,是不是夸父也曾经有过。
哥白尼说,太阳没有动,地球在动,大家吓坏了,将哥白尼绑在柱子上,找来一堆干柴摆在他脚下,请求他改变这种荒谬至极的想法,不然就把干柴化为烈火,众目睽睽之下,灰飞烟灭。若彼时我在,一定默默的看着火焰飞升,太阳东升西落,大地稳如泰山,谁走谁停一目了然,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弄得这般复杂。彼时,哥白尼根本不愿意与明火执仗的人交谈,他举目尽力望着太阳,内心是否和刚才的我一样,有一份天底下,只有我懂你的快乐。
诗人都喜欢月亮,合欢树下,月落乌啼,月上有嫦娥仙子,月有阴晴圆缺,月有缠绵悱恻月亮代表我的心。似乎,可圆可缺的月亮,在夜间,更容易打开一个人脆弱敏感的内心。日复一日的日,光天化日之上,除了让日刺目合眼就是让人挥汗如雨,确实与诗情画意无缘。邀约一个姑娘暗夜赏月,姑娘总会仔细装扮欣然赴约,邀一个姑娘午夜开始爬山为看日出,想到一脸憔悴满身疲惫的样子一般都委婉拒绝。我就曾经历过一次类似的邀约,一群人,刚开始冻得瑟瑟发抖,后来被惊的心肝乱颤,再后来如鸟兽一样张牙舞爪,然后就静静的痴傻着瞪着前方,最后没头没脑的开始埋头查看手机存图,以此确定刚才不是一场幻觉。
我当时想,再给我个十年八年的积累,我也没有办法用文字描写那壮观的一幕,可笑的在日出那一刻还惊的喊了出来,似乎一场等待十个月的出生是一场意外那样,惹得同行朋友诧异而愤怒,瞄你这一眼让我们后悔十年。我不相信自己的摄影技术以及我的手机设备,于是我选择了摄像,大家都在拍,其中不乏专业摄影师,我厚着脸皮讨要就是了。视频是有,每次打开的时候我得小心翼翼,要好好防备周围别有人,因为视频同期收录的还有男男女女的惊呼声,还有我自己紧张的喘息声,不明就里的人听到我会非常非常尴尬,你们懂得。
说了这半天,忘了告诉你们地点,天空之境,茶卡盐湖。
去之前,说真的,不愿意去,不就是个景儿吗?为了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凌晨五点半我还是起来了。一行七八位吧,到那里之后又汇聚了两三支小队伍,路上,两边的湖面已经美不胜收,远处有起伏的山,近处有戏水的鸟,敞篷的游览车缓缓的开着,车上的人谁都没有说话,有的因为困,有的因为冷,有的又困又冷,全部的人都觉得此时最好安静,否则那镜面会起褶会破会碎。顺着一条在盐路上铺就的铁轨,司机师傅将我们卸在一个最佳的观看日出的地点,然后三辆车的车夫将车汇在偏远的一处,他们这种自觉有一点让我不安,为了不让自己和车突兀的入镜么?还是不想看或者偷看我们这帮游客面对他们习以为常的景色大呼小叫?淡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显示出自己见多识广的优越感。现在想想,哦,当时的我如果真的隐忍克制住了,那我才是一个真正的小丑。
镜面干净的分不出那个位置是面,只看到天空的倒影,天蒙蒙亮,一点点积蓄气氛为最后的出场造势。脚下是盐,两面的湖中间隔着一条两三米宽的铁 轨,翻越一次并不十分困难,但是浪费时间,对,观看日出就是争分夺秒目不转睛。我很冷,穿少了,手腕都是鸡皮疙瘩,还有同行的老师好心将我纳入镜头,我很不自然的想自然的配合。远处,看起来最温暖的地方,就是宫口,一个山的背后,悄悄的开始转变颜色,天空如洗,湖面如空,二者衔接在天边,天边就是起伏的山,即便最快的照相机,也难以固定住它的颜色,随时都在变换着,我好想自己是一个画家,那我就能用专业的术语表达出每分每秒的色彩来,鹅黄、淡黄、昏黄、明黄,哎呀呀,我的心稀里哗啦的在破碎,这,这是什么呀。人类的视网膜到底能映出多少种颜色,一切都没有动,静的出奇,颜色竟然在翩翩起舞,这,这是怎么回事?老祖宗的水墨画来了,一副一副又一副,卷轴在天边,画卷在变换,泼墨一般肆意,意境却把握的比圆周率都精准。光芒万丈原来并不是形容日出的那一霎那,而是说日出之前那一秒,山后,你就看吧,几万个追光从山后往前打着,旁人都迫不及待了,只有主角不慌不忙。我有种肿胀在心中悄悄聚起,我知道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可我还是那么希望看到你,让我看到吧,看到吧,快点让我看到你吧。
不,我不能,夜色还在舞台上,你看,她还要一个优雅的转身,一个矜持的谢幕,请不要如此急躁,请不要早早聚焦在我的身上,你看啊,夜色的尾声多么的动人动听。
我似乎听到了这一声叮嘱,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又呆住了。背后,西面,那一面湖还笼罩在夜色之中,一行水鸟在空中徘徊,似在和最后一抹夜色挥手告别,淡淡的水墨铺陈的毫无章法却浑然一体,不与日争辉,我独自安好。没有一缕日光追打的镜面,似乎别有一种洒脱和超然。我好像忽然懂得了那一份姗姗那一份踟蹰,耐得住寂寞,才经得起华丽。
太阳出来了,刹那间,天地变换,流光溢彩,万物都爆出自己的欢呼,镜面里蹦出一位洁白的玉女飞升到天空与大地之间,手中的捧花洋洋洒洒无穷无尽,梦幻般的背景闪出最亮的光芒,所有人在惊呼,因为内心的颤抖而感觉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蓬勃的力量,顺着血管翻滚着流淌,欢呼吧,只能欢呼了,雀跃吧,只能雀跃了,鸟儿被惊起了,不管了,脚下打滑了,顾不上了,不知怎么才好了,是太阳,是太阳,是太阳出来了啊!
啊,日复一日,太阳出来了,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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