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焦虑背后,都指向社会流动固化。这是一场新的竞赛,最终指向的是确保家庭后代不从现有阶层中滑落。 (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10月24日《南方周末》国史新记·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系列报道之教育公平)
这是坚持教育公平的重要理由,毕竟,中国社会目标指向的是共同富裕,而在基础教育领域,核心信念是一个也不能少。
如果要预测未来的话,中国教育的未来,也许是儒家的智慧的回归: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的平衡。
“真正的教育公平就是因材施教。”不久前,在浙江宁波,一位中学校长这样对我讲述他对教育公平的理解。
这所学校是中国最有名的几所顶级中学之一,虽然所在地区户籍人口仅仅几十万,但最近这些年,每年的“清北率”超越了北上广深一线城市的诸多名校,因此,被视为中国县区中学的典范。
“教育公平”“因材施教”,这两个词都是无法质疑的大概念,非常正确,永远正确,但放在一起,却隐约形成了某种张力。特别是在2019年的当下,听起来甚至有点“刺耳”。
2019年,共和国迎来七十华诞。在教育领域,提供公共教育服务,通过教育公平实现整个社会的均衡发展,无疑是最重要的篇章之一。资料显示,1949年,全国4.5亿人口约80%不识字,只有三千多万名小学在校生,一百多万名中学在校生,十多万名大学在校生,大中小学在校生规模类似“倒图钉形”。
当新世纪到来,“倒图钉”已经逐渐进化成“金字塔形”。
而当历史长河淌进2018年,近14亿人口中,全国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在校生,分别为10339万人、4653万人、3935万人、3833万人,已经呈现“正梯形”。
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不久前,来自麻省理工的阿比吉特·班纳吉和埃丝特·杜弗洛教授,因为在对于贫困落后的农业国家或发展中国家如何实现工业化、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等问题所进行的研究,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这对经济学家伉俪,在深入亚非拉诸多贫困地区实地观察和调研后,得出结论:贫穷的根源绝非彼时西方主流意识形态所认为的“懒惰、愚蠢和享乐主义”。医疗、教育、融资、准入等各方面远高于其他群体的社会环境摩擦成本,才是贫穷的根源。
更重要的是,贫穷真的会限制想象力——糟糕的环境会最大程度制约财富创造力。即便这个人本身是个天才,贫穷也会用巨大的力量扭曲他的天赋,最终让他泯然众人,甚至变成一个沉沦堕落的人。
中国教育在过去70年的成就,对于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起到了改良土壤、唤起民众想象力的重要作用:从1949年到1978年,我国学前教育毛入学率从不足0.4%提高到10.6%,小学净入学率从20%提高到94%,初中阶段毛入学率从3.1%提高到66.4%,高中阶段教育毛入学率从1.1%提高到35.1%,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0.26%提高到2.7%。
这是坚持教育公平的重要理由,毕竟,中国社会目标指向的是共同富裕,而在基础教育领域,核心信念是一个也不能少。
然而所有这些成绩,并不能缓解中国中产阶层的教育焦虑症。无论是海淀妈妈还是顺义爸爸,无论是深圳南山区还是广州天河区,对这些中国改革发展的获利者来说,无论教育政策产生何种变动,其指向的结果都只有一个:压力更大了。而作为新媒体观察者,一名上海媒体人甚至通过写教育焦虑文,迅速成长为大号KOL。好吧,没有什么是比焦虑的中国家长更容易收割的流量了。
如果细究起来,所谓的焦虑背后,都指向社会流动固化。这是一场新的竞赛,最终指向的是确保家庭后代不从现有阶层中滑落。
汇丰银行2017年公布的《教育的价值:登高望远》全球调查报告显示,中国家长对孩子教育的支出位居全球第一,其中中国香港的平均教育支出高达132161美元,是全球平均值的3倍,中国内地以42892美元位列第五。调查报告中,74%的中国家长因为孩子的学业而放弃休假、放弃个人爱好等。
这就是教育竞赛的含义,除了金钱,还有父母几乎全部个人时间、精力和生活质量。更重要的是,这种冲突指向的是可能的未来:一个结构稳定但缺乏流动活力的社会,一个有稳定预期但又波澜不惊的未来。
坦率说,我相信,焦虑将是这一代中国家长的宿命。因为这一代人背后,是中国社会变与不变的大命运。而如果要预测未来的话,中国教育的未来,也许是儒家的智慧的回归: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的平衡。哈佛大学东亚系中国历史学教授迈克尔·普鸣曾指出,东亚教育绝不仅仅只是考试模式,对中国精英而言,学习还存在着另一个维度,那就是一种强烈的修身愿望。教育是通达个体生命和人际关系的一部分,它远远超出如今亚洲学生用各种技巧对付的狭义的考试。
回到文章开头的那位校长: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制度,已在浙江务农的他,最终改变了命运,并用他自己的方式,塑造出中国最出色的中学之一,为国家持续输送人才。
他对于教育公平的阐释无疑是其个人故事的写照: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如何通过个人努力实现阶层跨越。同时,也表现出中国人的实用精神。也许,正是这种精神决定了这个国家在如此复杂的逻辑中获得发展,而中国教育也是这样:注定难以一刀切来制定完美的发展体系,在有教无类和因材施教的相互张力中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
(作者系高校教师)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谢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