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里的“廉颇蔺相如列传”脍炙人口、流传千古,还衍生出戏曲《将相和》,以及成语“怒发冲冠”、“完璧归赵”等等。这一章恐怕是整个《史记》一书当中最有名的的。
可是,很少有人去思考过,蔺相如是文臣,主要是管外交的;廉颇是武将,主要是管军事的。这俩人不是一类啊,怎么就安排在一个章节里呢?其实,你去翻翻二十四史,人物的传记都是归类的,文臣们放在一块立传,武将们放在一起记录,隐士和文学家也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例如关于唐朝的史书,就不会把魏征和秦叔宝搁同一个章节。为什么《史记》偏偏把这文武二人放在一块呢?
原因就在于,把这二位放在一块,有戏!
什么叫有戏?好,我们来看看《史记》里的戏。
把廉颇、蔺相如弄成一个组合,首先是他们之间确实是有交集的,这个交集不在于职务,蔺相如是外交高手,和秦国唇枪舌战,不要动刀动枪,就如廉颇所说的“徒以口舌为劳”。而廉颇是军界要员,干的就是保家卫国、动刀动枪的活,也如他自己所说的,“有攻城野战之大功”。他们的交集在于共同的事业:抵御秦国。说得更细致一点,他们的交集在于共同的对手:秦。同仇敌忾才是他们最大的组合理由。
司马迁抓住这二人的共同点,于是把他们安排在“抗秦组合”里。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战国时期,大敌当前,只要是主张抗秦的,赵国的文武君臣谁不可以组成一个团队?这还得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事抗秦大业中的佼佼者,属于巅峰级人物,一举一动都很关键,廉颇和蔺相如正好是这个级别的,属于抗秦二虎,蔺相如就是这么说的:“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渑池之会的时候,秦国之所以不敢把赵怎么样,因为文有蔺相如威胁秦王说要“五步之内”、“以颈血溅大王”,廉颇设重兵于边境随时待命出击,得以使渑池会上的赵王安然无恙,而且没有丧失尊严。这哥俩一文一武,完美组合,放在一起立传最合适。
然而,光是有共同点还不行,人物之间的排列组合原则,重点是要有戏看。什么叫有戏看,就是人物与人物,有摩擦,有矛盾,有冲突,掀起全剧的高潮。
恰好,廉颇和蔺相如之间是有戏的。二人之间的戏,来自于不同的集团。蔺相如是文官,特长是和敌人舌枪唇战,争国家利益于言语之间;廉颇是武将,特长是率领军队和敌人真刀真枪干,争国家利益于干戈之间。其实他们相互之间是有点互看不爽的。文臣有功,职位盖过了武将,于是,矛盾来了。这是好戏之一。
再者,二人之间的戏,来自于不同的性格。蔺相如能隐忍,顾大局,明事理;廉颇脾气暴躁,性格刚烈,容不得别人,受不了委屈。面对待遇上的颠倒和悬殊,后者爆发了,前者退让了。一爆发,一退让,这出戏就红红火火上演。利益的摩擦,性情的迥异,好戏全在其中。
其实,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对立,这二人自身也面临着对立。蔺相如本来是个刚烈如火的人,面对强秦,毫无畏惧,敢于义正言辞地当面斥责,可是面对威胁远不如秦王的廉颇,却选择了熄火,低调躲避,前后表现宛如两人;廉颇本是宁断不折之人,对谁都没怕过,可是这么一位威武不能屈的大将军,居然袒露着胳膊,去负荆请罪了。
人与人之间有反差,人自身也有反差,各种矛盾交织,各种对抗交火,历史的风貌在不失实的情况下,陡然增加了张力。
试想一下,如果司马迁严格按照职位的区分,把这两位分别记录,各干各的,各说各的,廉颇做过什么,和蔺相如没关系;蔺相如说过什么,和廉颇无牵扯。虽然史实是讲清楚了,但是战国时期英雄风云际会的那股子张力,那种气魄,就全然丧失了。同样一段历史,同样一群人物,换一个组合,表现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史记》不是戏剧,但收到了戏剧的效果。这给我们的写作一个启示:在不失真实的情况下,可以改换人物组合,从而提高表达效果。而组合人物的原则在于:这种组合是有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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