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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
[ 此段只四个字“劳民伤财”。]
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得回来。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顽的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
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因此偷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饮的,都私散了,待晚间再来,那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去了。
[ 宝玉闲极无聊,听说宁府这边唱戏放花灯,兴高彩烈地过来了。宝玉是个好热闹的,喜聚不喜散。但宁府这边已经热闹到“不堪”的地步,连爱热闹的宝玉都无法忍受了。可见宁府这边办事情的原则还是贾珍的“好看为上”,内容无所谓。这与宝玉的品味大相径庭,因此宝玉便干别的去了。其实宁府的人也没真正听戏,女眷们都在里边说笑,贾珍、贾琏、薛蟠等人猜枚行令,百般取乐,没人看戏,也没人照看宝玉。下人们也都吃喝嫖赌去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只有些小孩子去看戏。从这看出,这些人和凤姐比差远了。凤姐知道,只要和宝玉在一起,宝玉永远是最重要的,首先要看护好宝玉,其次才是其他工作。]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想着,便往书房里来。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宝玉倒唬了一跳:敢是美人活了不成?乃乍着胆子,舔破窗纸,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茗烟大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
[作者两次写宝捉奸有什么目的?
宝玉二次捉奸,缘由是宝玉想去小书房去看看他喜欢的一幅美人图。到了小书房却撞见了他最得意的小厮茗烟与宁府里的一个小丫环的好事。这种事,如果被邢夫人、王夫人、或其他人撞见,估计茗烟和这小丫头就惨了。司棋与表哥潘又安偷偷相会被鸳鸯撞见,司棋吓得给鸳鸯下跪,恳求她不要说出此事。后来司棋被翻出私藏了男人的东西,都被逐出了贾府,何况是这种事。秦可卿与贾珍通奸被撞见结果是秦可卿悬梁自尽,鲍二家的与贾琏被捉奸结果是鲍二家的上吊了。因此可以看出这种事在当时的严重程度,是要死人的。这是说明封建礼教对这种事情,尤其是对这种事情中的女性是毫不留情的。宝玉第一次捉奸是秦钟和智能儿,这是第二次干这事。两次写宝玉捉奸就是为了说明宝玉对这事的处理与封建礼教的维护者是不同的、相反的,其实就是为了说明宝玉是反封建的。宝玉责备茗烟连这个丫头的年龄都不知,是说明他虽然反封建,但也反对没有感情只与女人皮肤滥淫的行为。万儿的娘梦见一匹锦,上面绣着富贵不断的万字图纹,意思是富贵不断只是一场梦而已。因此宝玉才会沉思一会。]
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嘻嘻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便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
[ 宝玉想去袭人家里去看看,要茗烟陪着去。正常情况下,茗烟是绝对不敢一个人带着宝玉外出的。因为一旦出什么事,他负不起这责任。但今天他却只好答应宝玉,因为有短儿被宝玉握着,所谓做贼心虚。]
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嗐了一声,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有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
[ 果然,二人到后,袭人见只有他二人,也吓坏了。]
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
[ 袭人家日子过得还可以。虽然袭人的母兄又给宝玉另摆了一桌好吃的,但袭人却说无可吃之物。一来说明宝玉平常吃的与普通老百姓家吃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也是袭人不敢乱给吃东西,一旦吃出问题来了,回去后没法交待。她根本不想让贾府知道宝玉私自去过她家里,因此才格外谨慎。]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当下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姐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
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下。
[ 袭人也不敢让宝玉在她家耽搁太久,因此让宝玉回去,并另雇了一顶小轿,可见袭人心很细。她让宝玉乘轿回不只是为了宝玉的安全,也是怕被人看见知道宝玉私自来她家这事。]
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 宝玉对自己房里的丫环们是宽松平等的,因此她们才能如此没有顾忌的玩,所以宝玉的住所叫‘怡红院’。宝玉的奶娘李嬷嬷看不下去,认为这样失去了体统。这个体统就是主仆之间的尊卑关系。但宝玉最不喜欢这些所谓的体统,因此才会说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因为这李嬷嬷已经退休,不管事了,所以这些女孩子也不太给她面子。从后文我们可以看到,李嬷嬷并没因此而向王夫人等家长去告状,从而让这些女孩受罚。唯有一个茜雪,因为自己喝了宝玉的枫露茶而受到牵连,李嬷嬷为此还很是过意不去并恼火。从这些事儿可以看出,这个李嬷嬷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因为自己是宝玉的奶娘,有时候会仗着自己的身份,做点占小便宜的事。但她是个善良的人,虽然她是封建伦理制度的维护者,但她并不坏。因此后来她跟袭人发邪火时,凤姐那样待她,拉她到自己家里去吃酒。赵姨娘是半个主子,贾政的妾,探春和贾环的母亲,你看凤姐是怎么对待赵姨娘的,斥责起来毫不留情面。因此,从凤姐对待二人的态度可以知道李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茜雪是贾母的人,因此,因枫露茶事件而把她撵出去的不太会是贾母。因为当时鸳鸯来问时袭人已经说了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把茶杯打了。宝玉要撵的是李嬷嬷,因此也不可能是宝玉把她撵走的。这段最后一个和李嬷嬷说话的人口气很像秋纹,本来说的是安慰李嬷嬷的话,李嬷嬷却没给她好脸儿,并说:“打量上回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从这次对话中分析,应该是秋纹把真实情况告诉王夫人了,王夫人拿这事当借口把茜雪撵出去了,这事后来被李嬷嬷知道了。这实际上是王夫人和贾母之间矛盾斗争的结果。再一个,茜雪也确实不如袭人会来事儿。袭人遇到这样的事会化解矛盾,比如这次李嬷嬷把宝玉给袭人留的乳酪给吃了,袭人回来后,大家把这事跟宝玉说了。袭人担心宝玉又像上次枫露茶那样发火,因此便说自己吃那个肚子疼,便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了,这是袭人的优点。茜雪虽然实话实说也没毛病,但终究不如袭人会办事。因此,这也是王夫人喜欢袭人的一个原因。]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姐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 宝玉回来后,晴雯在床上躺着不动。宝玉还关心她是不是病了或是输了。可以看出这些女孩子完全没有当宝玉是主子,自己是奴才,而是把宝玉当成了‘闺阁之友’。这也正是宝玉所希望的。宝玉改变不了当时那个不平等的社会,只能做到在自己屋里创造一个平等的小天地,尽管这个小天地也没存在多久。当袭人知道宝玉给自己留着的酥酪被李嬷嬷吃了后,她的处理方式充分体现了她的贤良与机智的一面。秋纹见宝玉问晴雯为何躺着不动,毫不犹豫地把这事推给了李嬷嬷。她知道宝玉对晴雯好,应该是想以此来激起宝玉对李嬷嬷的反感甚至愤恨,想通过宝玉来报复李嬷嬷。可以看出,秋纹是多么阴险。]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他那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
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他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正是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姐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
[ 宝玉恨不得天下所有美好的女孩子都生长在他家这样的深宅大院。也许宝玉认为,只有他家这样的门户,才能保护这些女孩子们。他现在还没认识到,他家的女孩子最终也和这个社会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都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结局。通过和袭人谈论些女孩儿,引出了袭人要离开贾家的话题。]
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
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听见他母兄要赎他回去,他就说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
他母兄见他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因此,他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
[ 原来袭人小时家里很穷,饭都吃不上了。袭人家里把她卖给了贾府,换了几两银子,家人才不致饿死。从袭人家原来的情况可见,当时的老百姓的生活多么凄惨,都要饿死了,只能卖孩子。这才是作者要表达的“其中味”。现在,家里经济状况有了好转,她母亲和哥哥在她这次回家时和她商量要给袭人赎身。按理这是好事儿,如果赎了身,就不再是奴才而是自由人了。可是袭人却为此与母亲和哥哥大哭一场,不同意他们为自己赎身。因为她事实上已经成了宝玉的通房大丫头。因此,不管是她对宝玉有了些感情,还是因为她贪图贾府的富贵想成为半个主子,抑或两者兼而有之,她都不想离开贾府。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袭人在贾府,受到宝玉重视,所以她便有相当的权力。而财富是按权力分配的,也就是说,因为袭人的关系,贾府的一部分财富流入了袭人家里,按袭人的权力来讲,这财富对于贾府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普通百姓家就不是小数目了。这应该才是袭人家经济转好的根本原因。正巧,宝玉来到她家,她通过行动和语言让她的母兄明白了她与宝玉的关系,并让他们断了为她赎身之念。她想成为宝玉的妾,不想离开贾府,可是她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那个社会,贵族统治者都常常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何况她一个下人呢?但她至少现在认为她是能够决定自己的未来的。她的未来在宝玉身上,但她知道宝玉有一些毛病,这些毛病会影响他将来的发展,当然也就会影响她自己未来的幸福。因此她想借赎身之说,给宝玉立点规矩,让宝玉改掉身上的毛病。因此她采取欲擒姑纵的计策,先骗宝玉说家里要为她赎身,并且使宝玉相信,赎身是一定能成功的,因此她不久后就会离开贾府了。她知道宝玉舍不得她离开,所以为了不让她离开,一定会答应她提出的条件,这就是袭人的计策。]
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
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甚趣。”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进来,说:“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果然针已指到亥正,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
[ 袭人的计策“奏效”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来袭人对宝玉很了解。宝玉一听只要答应三件事袭人就不离开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宝玉一件事也没做到,该怎样还是怎样。宝玉这些毛病,主要是对封建制度的反抗,比如说他总爱说些在当时人看来是不着边际的话,或总是批驳当时的读书人等等,都是在用语言进行反抗。这些事连贾政都管不了,往死里打都不好使,何况袭人?因此,归根结蒂是三观的问题。
秋纹打断宝玉和袭人的私密谈话,是说明秋纹可以听到怡红院里最私密的谈话内容。这是伏笔,暗示读者她就是后来抄检大观园的告密者。]
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挣扎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他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 袭人病了,宝玉安顿好袭人后,又要去看林妹妹,宝玉一天天的“很忙。”]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来推他道: “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她道:“我往哪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
[ 黛玉正要睡午觉,让宝玉先到别处玩一会。宝玉说:没地方去,看见别人就腻。黛玉就爱听这话,一听就乐了,好吧,赏你坐那陪我说会话。宝玉:坐着不行,要一起歪着。黛玉: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歪着就歪着吧。]
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纽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
[ 宝玉在黛玉这毫不遮掩,完全敞开心扉。黛玉见宝玉脸上好像有一小块血渍,以为是指甲刮破了。宝玉说:“不是刮的,我刚才弄胭脂来的。”黛玉:“弄就弄呗,还非得蹭脸上,看舅舅知道了不削你,赶紧的,我给你擦掉。”袭人对宝玉调胭弄脂的毛病,以离开相威胁劝宝玉改掉。而在黛玉这,只是说:“弄就弄,别带出幌子来让舅舅知道,然后惹得大家不高兴。”所以,黛玉爱宝玉,是连他的缺点都能包容的,并没有想要去改变宝玉。而宝钗和袭人就不是这样,她们总想把宝玉变成她们心中想要的那样,她们心中想要宝玉做的,正是宝玉厌恶的。因此后来宝玉才会与她们疏远。]
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厉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古迹,扬州有何遗迹故事,土俗民风。黛玉只不答。
[ 黛玉不仅性格,连身上的香都是天然的。宝钗性格和身上的香都是经过后天加工雕饰过的了。]
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便哄他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见他说的郑重,且又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 黛玉笑道:“就是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知道这些不成。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且说。”宝玉又诌道: “林子洞里原来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议事,因说:‘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中果品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来方妙。’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的小耗前去打听。一时小耗回报:‘各处察访打听已毕,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听了大喜,即时点耗前去。乃拔令箭问:‘谁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了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并众耗见他这样,恐不谙练,且怯懦无力,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此去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忙问:‘如何比他们巧呢?’小耗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听不见,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岂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众耗听了,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个变法,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竟变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众耗忙笑道:‘变错了,变错了。原说变果子的,如何变出小姐来?’小耗现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说着,便拧的宝玉连连央告,说:“好妹妹,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你香,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
[ 宝玉和黛玉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享受爱情的时光,因其短暂,更显其宝贵。只可惜,这个香玉,已经被元春从宝玉未来的居所红香绿玉中给删除了。这也应该是黛玉与宝玉婚姻结局的一种暗示。而此段中借耗子的笑话也讽刺了僧、道等神权。宝玉毁僧谤道的原因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僧道借神权来欺压盘剥百姓的本质,是当人们所受压迫的一种。]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的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嚷,吵闹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 本回前后两部份也是以对比形式展开,前面写作为封建家族的下人的袭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封建思想的维护者,并试图对背叛封建思想的宝玉进行劝告使之回到封建思想要求的轨道上来。后面写作为封建统治阶级一员的黛玉,对宝玉的叛逆行为却能够理解与包容。正是因为黛玉在思想上与宝玉的这种和同,才使宝玉觉得到别的地方都怪腻的,只有在黛玉这他才能放松,完全做他自己。因此,他与黛玉之间也才会产生出本回中所描述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的爱情。宝玉多么有才华啊!随口编了个故典,既能把黛玉编排进去,还能借此讥讽佛门敛财之事。可是在宝钗眼里,能想出讨统治者欢心的故典才算有才华,但这却是宝玉不愿做,不擅长做的事。因此,最后宝玉心属黛玉是顺理成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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