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今译·《战国策·燕昭王求士》
简析
《战国策》是我国战国时代，按照国别记载诸侯各国重大事件的史料汇编，同时也是我国古代优秀的历史散文名著。它的成书约在秦汉之际，大概由于它出自各国史官及策士之手，所以历来无著者姓氏。原书卷帙混乱，内容亦多重复；它们书名也不统一，有“国策”、“国事”、“短长”、“事语”、“长书”、“修书”等异名。西汉末年刘向对这部书进行整理、修订，依《国语》的体例，按照国别，分为东周、西周、秦、楚、齐、赵、魏、韩、燕、宋、卫、中山十二国策，共三十三篇。刘向有鉴于它的内容主要是战国时游士为其辅佐的国家所出的策谋，定名为《战国策》，遂相沿至今。它的记事，上起周定王十六年(公元前453年)，下至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概括了春秋之后到楚汉以前二百四十五年之间的历史事实。
《战国策》的内容，基本上是写战国时代谋臣策士的活动和他们在游说各国君主，或相互辩论时所发表的政治见解和斗争策略。这些谋臣策士的成分和思想是复杂的，从《战国策》中，我们既可以看到为追求个人功名富贵，而不择手段，不讲信义，朝秦暮楚，主张多变的苏秦、张仪、陈轸；也可以看到排难解纷而无所取的被称为“灭下之士”的鲁仲连；也可以看到敢于蔑视王侯，反抗强暴而奋不顾身的颜斶、唐且、荆轲。《战国策》对此一律加以肯定，而不加以分析，固然是它的缺陷，但也确实反映了战国时代几个主要国家在政治上合纵连横、明争暗斗的真实情况。《战国策》的叙事和议论手法，比起《左传》来有所发展，主要表现在：善于夸张涂染，畅所欲育，曲尽其意而饱含感情，因而具有较强的感染力。在语言上与《左传》的严谨筒约不同，突出表现辩丽恣肆，绚烂多采的一代文士的风貌。《战国策》还善于运用寓言故事，来增强论点的说服力。所有这些，形成了《战国策》文章的特色，而给予后代散文的发展以积极的影响。
燕昭王求士
《燕昭王求士》一文，选自《战国策·燕策》一，题目为注释时所加。
燕昭王收破燕后①，即位，卑身厚币②，以招贤者，欲将以报仇。故往见郭隗先生曰③：“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④。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仇者奈何⑤?”
①燕昭王：燕王哙的儿子，名直。公元前311——公元前279年在位。收：收拾、收复。破燕：残破的燕国。按，哙为王时，重用其相子之，后误听人言，效法尧让天下与许由的先例，使子之为王。三年后，燕国大乱。齐宣王乘机伐燕，杀燕王哙及子之，燕几至亡国。②厚币：丰厚的礼品。币，还指帛一类的丝织品，常用作礼物，后泛指用作礼物的玉、马、皮、帛等。 ③郭隗(wěl委)，人名，燕国的贤者。 ④孤：古代侯王对自己的谦称。袭；乘对方不备而攻击之。《左传》二十九年“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轻曰袭”。 ⑤敢：谦词，有冒昧的意思。敢问；冒昧地问。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①，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②。诎指而事之③，北面而受学④，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⑤，刚什已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已者至；馮几据杖⑥，眄视指使⑦，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⑧，呴籍叱咄⑨，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⑩。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⑾，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
①帝者与师处；成帝业的国君，以贤者为师长，并以对待师长的(miǎn缅)：斜视。指；手指。 ⑤恣睢：任意胡为。奋击：行为野蛮，随意打人。 ⑨呴(jū枸)籍；呴，一作跔，跔籍，跳跃的样
子。叱咄，大声呵斥。全句意为跺着脚骂人。 ⑩服：行，致；得。招致。 ⑾．朝：拜见。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①?”
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②，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③，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④：‘请求之。’君遗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骨五百金⑤，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⑥!’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⑦!’于是不能朞年⑧，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⑨，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
①谁朝：即朝谁。文言疑问句中，如疑问代词作宾词，则通常把它置于动词前。 ②君人，即人君。 ⑧千金：这里的金是古代计算货币的单位。先秦时代以黄金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一镒称一金。 ④涓人：或作鋗人，又名中涓，是宫廷中掌管扫除的侍从。 ⑤骨；一作首。 ⑥捐：损失，破费。 ⑦今；即，就。 ⑧不能：不到。朞年：朞即明。期年，一周年。 ⑨见事：被重用。
于是昭王为隗筑宫面师之①。乐毅自魏往②，邹衍自齐往③。剧辛自赵往④；士争凑燕⑤。燕王吊死问生⑥，与百姓同其甘苦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⑦。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⑧。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⑨。燕兵独遣北⑩，入至临淄⑾，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⑿。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⒀。 ①筑宫：修建房舍。先秦时，宫不专指帝王房室。 ②乐毅：魏名将乐羊之后，事燕昭王，统兵伐齐，破齐七十余城。后昭王死，奔赵。 ⑧邹衍：齐人，战国时著名的阴阳家。 ④剧辛；赵人，破齐之计，多由他策划。后伐赵，不胜，为赵人杀死。 ⑨凑：聚集。 ⑥吊死问生；祭奠死者，慰问抚恤活着的人。意为关心百姓的疾苦。 ⑦乐佚：生活安乐舒适。佚：通逸。轻战；不怕战争。 ⑧三晋；指韩赵魏三国，因为这三国是春秋末年由晋国分化而成，散称三晋。 ⑨闵王：齐国的国君。《史记》作滑王。 ⑩北；打了败战的选兵。 ⑾临淄：齐国的国都，故址在今山东省淄博市东北。 ⑥宗庙：古时祭祀祖宗的地方。宗庙被毁，表明其国失败惨重。 ⒀莒：今山东省莒县。即墨：今山东省即墨县。
译文
燕昭王收复了残破的燕国后，即王位，便降低自己的身分，用丰厚的礼物，来招聘贤者，打算将来用这些贤者替他报仇。为此，他亲自去见郭隗先生，并对郭隗先生说：“齐国趁着我国发生内乱而袭击蹂躏了我国，我十分知道我们国家很小，力量很弱，不足以报仇，但是能请到贤士和我共同治理国家，为己故的父王报仇雪耻，则是我的心愿。请问为国报仇，该怎么办?”
郭瑰先生回答说：“成就帝业的国君，把贤者看作是自己的老师，并以对待老师的态度与贤者相处；成就王业的国君，把贤者看作是自己的朋友，并以对待朋友的态度与贤者相处；成就霸业的国君，把贤者看作是自己的臣下，并以对待臣下的态度与贤者相处；亡国之君则把贤者看作是自己的奴仆，并以对待奴仆的态度与贤者相处。国君能委屈自己的心意去侍奉贤者，让贤者居于正位，自己以弟子的礼节去向他求教，那么，胜过自己百倍的人就会到来，国君能辛勤劳作在别人之前，休息在别人之后，积极虚心向贤者求教，先于别人发问，只在别人都不再发问时，自己才不再发问，那么，胜过自己十倍的人就会到来；国君能不甘落后，别人怎么作，自己也跟着怎么作，那么，同自己能力相等的人就会到来；国君只是倚靠几案，拄着手杖，以眼睛示意，并用手势指挥别人为自己服务，那么，只有那些能够劈材养马的仆从来投奔；国君如果任意胡为，随意打杀人，或者暴跳如雷，大声呵斥别人，那么，来投奔的恐怕只有那些象罪犯和奴隶一样任人摆布的人了。这就是古代实行王道以招致人才的方法。您认真广泛地选择国内的贤者，并登门去拜见他，全天下都听到您拜见自己的贤臣，天下的贤士一定都投奔到燕国来。”
燕昭王问道：“我将首先拜见谁，才合适呢?”
郭隗先生说：“我听说古代曲一个国君，想以千金买一匹千里马，三年都没有买到。他的一个侍从对国君说：‘让我去买吧。’于是国君派遣他去，三月得到了千里马；可是马已经死了，他就用五百拿买马骨头，回来向冒君报告。国君大恕说：‘我要得到的是活马，死马有什么用?并且还白白地损失五百金!’这个侍从回答谎：‘死马还肯用五百金来购买，何况是活马呢?天下的人一定认为您肯以高价收买马，千里马很快就会来了。’于是不到一年，能行千里的马有三匹来到了这个国家。现在，您确实要招致贤士，那就请从我郭隗开始。象我郭隗都被重用，何况那些比我更有才能的人呢?他们是不会嫌路途遥远而不来的!”
于是燕昭王为郭隗修筑宫室，并尊他为老师，乐毅从魏国来，邹衍从齐国来，剧辛从赵国来，天下的贤士都争着聚集到燕国。燕昭王祭奠死者，慰问抚恤活着的人，与老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使得燕国十分富足，战士生活安乐舒适而勇于战斗。这时，燕王就任命乐教为上将军，与秦、楚、韩、赵、魏共同谋划以讨伐齐国。齐国军队溃败，齐闵王也逃亡在外。燕国军队单独击追击齐国溃败的逃兵，一直到打进齐国的首都临淄，把齐国的宝物全部拿走，并烧毁了他们的官室和宗庙。齐国的城邑没有被燕国攻下的，只剩下莒和即墨两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