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大观园,有一个细节很容易被忽略:怡红院实际上被查抄了两次。一次查丫头,一次查宝玉。
第一次是七十四回,因为出了绣春囊丑闻,凤姐带着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查抄,至晚饭后,待贾母安寝了,宝钗等入园时,王善保家的便请了凤姐一并入园,喝命将角门皆上锁,便从上夜的婆子处抄检起,然后就是怡红院,认认真真的搜了遍,凤姐甚至说,此番查不出来,不好交代。
王善保家的就为挑事而来,经她抄过并无私弊,那就是确实无事了,其后一段时间,似乎相安无事了,连宝玉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次是七十七回,王夫人亲自带队,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把晴雯芳官四儿等人都赶了出去,不仅如此,
王夫人又满屋里搜检宝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并命收的收,卷的卷,着人拿到自己房内去了。因说:“这才干净,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
绣春囊都已经认定是司棋的了,会再次查抄,显然是有新的流言已经直接涉及到宝玉,王夫人不放心,要亲自来,不管对错,看不顺眼不安份的丫头,都要赶出去以绝后患。
王夫人再次查检怡红院,原因就在晴雯身上。
晴雯被赶,起因是王善保家的下谗言。王善保家的与晴雯并无交集,管小厨房的柳嫂子看人打发,拍晴雯芳官的马屁,却对司棋不买帐,司棋的婶子秦显家的,想谋夺小厨房的差事失败,双方有很深矛盾。后来查赌,柳嫂子的妹子是头家,赢了钱姐妹分赃,事发后,柳嫂子思素与怡红院人最为深厚,故走来悄悄的央求晴雯金星玻璃等人。告发晴雯,大约因为晴雯等人唆使宝玉出面求情,触动王善保家的利益,还可以把脏水引向宝玉,一举两得。
王善保家的与晴雯交集不多,掌握不了什么有用线索,无非就是晴雯长相妖艳,性格蛮横,狐狸精一样。贾府丫头都漂亮,王夫人自己都说,大丫头娇贵些,也是常情。如果是平时,王夫人根本不会当回事:陪老太太逛园子,很看不惯晴雯训小丫头的狂样儿,事后也没有发作。但是因为有绣春囊,王夫人草木皆兵,把晴雯叫来,毫不留情的羞辱痛骂。
此时王夫人虽然讨厌晴雯,但还没有打定主意赶走晴雯,不然也不会被晴雯的三言两语轻意哄过。毕竟晴雯是老太太给的,得有个合适的理由,王夫人大约半信半疑,只等查抄大观园的结果再作决定。
可是查抄大观园,证明晴雯清白后,王夫人却发狠要赶走晴雯,甚至一意置晴雯于死地。
为了震慑怡红院的丫头,王夫人把要赶出去的丫头所作所为说了个一清二楚,唯独晴雯没有新罪证,但是对她的处罚最重: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如今现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才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而对“成精鼓捣起来,调唆着宝玉无所不为,连干娘都干倒了的,留着会祸害大观园”的芳官等人却是:唤他干娘来领去,就赏他外头自寻个女婿去吧。把他的东西一概给他。
四五天水米不沾牙的病得要死不活的人,拖出去,连东西都不许拿 ,拿来的钱看病治病?因为晴雯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又没揪出大错,不便责罚,所以王夫人这样是变相想整死晴雯。
果然,晴雯撑着一口气,见了宝玉最后一面,交换了信物,心愿一了很快去世,夜间托梦: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宝玉一早醒来闹着要打听消息,却被贾政叫去写诗会友去了。
晴雯被赶后,王夫人一直没有对老太太挑明,近日家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来知会,明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且又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等事,心绪正烦,那里着意在这些小事上,晴雯一死,王夫人立刻就把别的事情放下,向贾母汇报挑明。
奴才死都是要跟主子说明的,王夫人还赏了十两银子火化,可是她对着贾母,却是满嘴谎言:说她是得了女儿痨。放回家养病,养好了也不用再进来(都死了,还怎么进来!)可见王夫人为了除掉晴雯,实在是费了许多心思。
王夫人如此痛恨晴雯,仅仅是因为长得象狐狸精说不过去:晴雯这长相,又不是才生成的,王夫人认为戏子更是狐狸精,应当更讨厌芳官人等,反而对晴雯更痛恨。其实原由原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宝玉挨打,晴雯替宝玉传递丝帕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晴雯是宝玉心腹,说不准传递消息的事情不止 这一回。
晴雯单纯,根本不知道丝帕的含义,怡红院就那么大,本身也藏不住秘密,袭人和宝玉那么私密的事晴雯都知道,这件事也未必瞒得住袭人,袭人若知道了,王夫人也就知道了。王夫人最怕的就是宝玉名声受损,袭人进言宝玉爱在丫头堆里混,宝钗黛玉又是两姨姑表姐妹,青年男女长期相处不合适,正中王夫人心事,感念不已,提拔了袭人做准姨娘,而晴雯的所作所为也正中王夫人心事,所以王夫人才会一意置晴雯于死地。所谓长得好,未免不安分不过是袭人谈不上糊弄宝玉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