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馥
01
中国古代的中原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向来都十分微妙。胡人彪悍，身体素质好，但所处环境恶劣，资源匮乏。所以鹰派领袖主张侵入并将势力渗透至中原王朝，鸽派领袖则采取合作通商等温柔的方法为自己谋得利益。因而，他们之间好的时候可以亲如兄弟，一朝撕破脸皮，便是你死我活。
西汉名将陈汤的那句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说得振聋发聩，豪情万丈。就算在两千年后的今天听来，依旧只有一个感觉：提气！然而，对于一个百废待兴的新王朝而言，一味求战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外交策略。所以，便有了和亲的国策。
尽管无论在古人还是今人看来，和亲都是最为屈辱和痛苦的选择，可不得不说，从王朝最高统治者的角度来看，用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来换国家和百姓的安定，性价比实在太高，因为一旦动武，牺牲的又怎仅仅是一个女子？
从西汉至清朝，有无数女子流着眼泪离开故土，顶着看似尊贵无比的公主名号，却终究成了埋葬于大漠黄沙中的一颗小小尘埃。就算是被后世推崇赞誉最多的文成公主，生活又怎会真的幸福美满？
可偏偏有那么一位公主，不仅怀着对王朝最感恩戴德的心远嫁，并且一次次解救王朝于危难之中，心甘情愿地奉献着自己身心，至死不休。
02
史书没有记录下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隋朝的宗室女儿，封号“义成公主”，于开皇十九年（公元599年）接替故去的安义公主，嫁给了突厥启民可汗。
虽说十五六岁的娇贵千金和行将就木的蛮族首领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浪漫爱情故事。但她的爱情对于王朝统治者来说，本就是最没用的废物。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监视住、笼络住、掌控住对手的工具而已。一个工具不行，就换另一个。
而义成公主做得真的非常好。
自嫁入突厥之后，义成公主就以她的聪明美貌牢牢抓住了启民可汗的心。虽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但直到启民可汗离世，隋朝与突厥之间的确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
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启民可汗病逝。年轻的义成公主成了寡妇。可守寡没多久，她就改嫁给了启民可汗的儿子始毕可汗。这种乱伦的婚姻不仅在现代，在古代中原王朝看来也是十分屈辱的。然而义成公主却坦然，甚至欢喜地嫁了。能继续为挚爱的故国效力，她真心高兴。
这样的高兴持续了六年有余。她原以为自己会成为沙漠中倔强的依米花，以一株野草的姿态默默守护着她的故土，然后在某一个黎明悄悄绽放，悄悄陨落。
可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一抹甘霖，那般及时地救隋朝于危难之中。
03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隋炀帝率众臣前往太原汾阳宫避暑。始毕可汗觉察到这是次极好的机会，便厉兵秣马，以数十万铁骑偷袭御驾。
提前得到这一消息的义成公主焦急万分，忙偷偷遣了使者将突厥的排兵布阵情况告知了隋炀帝。隋炀帝大惊之下，派了次子齐王杨暕调兵抵御，将民房当作了临时“防空洞”，当时城内的粮食仅可供二十日所用，而突厥军已然连克三十九城，直逼雁门关而来。
不夸张地说，这绝对是隋朝建立以后遭遇的最惊险的一难，甚至有了亡国之危。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隋炀帝派人向义成公主求救。
义成公主当时是犹豫的。可这犹豫绝不是该不该救，而是怎么救。直接劝说始毕可汗撤兵是无用的。她有这个自知之明。那么，就用计吧。
于是，她赶紧让自己的心腹前去突厥阵前，假称北方边境有难，让始毕可汗调转头去营救。兴许是使节说得太绘声绘色，始毕可汗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在权衡过利弊之后，将侵入隋朝的军队悉数撤出。
这一计救了隋朝，却会害了义成公主。一旦让始毕可汗得知是她在其中捣鬼，她必死无葬身之地。以义成公主的智识，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做了，做得义无反顾，做得干脆利索。
她站在营前听着突厥军回程的铁骑之声，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04
她想，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那也是好的。
可偏偏，世事难料。她的隋朝还是亡了。不是亡于外患，而是亡于内贼。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宇文氏叛军在江都弑杀隋炀帝以及几乎所有杨氏宗亲。不久，自立为帝。
彼时天下大乱，各地起义军打着为隋炀帝复仇的旗号纷纷向着江都而来。最后的赢家是草莽枭雄窦建德。窦建德以同样的手段杀了宇文氏族人，并且软禁了所有杨氏家眷。其中包括了隋炀帝的皇后萧氏和她年仅两岁的幼孙杨政道。
自打知道江都兵变的噩耗之后，义成公主心里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幸好，隋朝还留下了一脉香烟。这是她的寄托，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于是，义成公主便立刻让人向窦建德要人。窦建德当时立足未稳，又畏惧突厥的强大势力，更重要的是为了展示自己正义之师的风度，便将萧皇后与杨政道送还给了突厥人。
那个时候，始毕可汗已经过世，义成公主又嫁与了他的弟弟处罗可汗。在她的建议之下，处罗可汗拥立杨政道为隋王，按照隋制设立百官，将生活在突厥的中原百姓全部交给他管制，史称“后隋”。
杨政道当时只是一个幼童，自然不懂这些事情。可义成公主懂。不仅懂，她还要培养他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将光复大隋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05
中原的乱局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李渊李世民父子平定。唐朝自建立伊始，与突厥便纷争不断，且大多时候都占据下风。
那个时候的突厥首领是处罗可汗的弟弟颉利可汗，也就是义成公主的第四任丈夫。这位曾经昳丽明艳的少女已然成了饱经风沙磨砺的妇人。除了复国，她别无所求。这是她的执念，无人可以撼动。
而与她同来突厥的嫂嫂萧皇后却远没有她这般的野心。在经历了国破家亡，丈夫儿孙之死的剧痛之后，她所求的不过只是“平安”而已。义成公主在一次次游说被拒后，终于与她不欢而散。
可义成公主还是不甘。只要她还活着，突厥与唐朝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尽管她也明白，隋朝的灭亡并不全是因为唐朝，杨家人的死更不关唐朝的事。可她不管，只要如今坐镇长安的是李家人，她都必灭之。
磕磕绊绊十数年之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唐朝全线攻打突厥。颉利可汗在负隅顽抗了许久之后，终于跪倒在大将军李靖面前。可义成公主却至死不降。她是大隋皇帝敕封的公主，永远只跪大隋皇帝一人。
李靖在盛怒之下下了杀令。她的鲜血染红了一片草原，如同传说中开在冥界的曼珠沙华。
千百年之后，无人知道她来过，也无人知道她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