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魔性,诗词君每每读到“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两句诗,总会想起薛宝钗与林黛玉。曹雪芹在写宝黛钗爱情悲剧时,作了一支曲曰《终身误》,里面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句子,想来也是参照了以上两句诗。
据说,十分推崇《红楼梦》的毛主席,对“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两句诗情有独钟,还专门写信给秘书吩咐查明出处,在得知诗句源自明代诗人高启之后,他还亲自书录全诗,并在诗前注明:“高启,字季迪,明朝最伟大的诗人。梅花九首之一。”
高启,诚如毛泽东所说,是元末明初最伟大的诗人,在文学上,他有好几个头衔,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与杨基、张羽、徐贲被誉为“吴中四杰”,又与王行等号“北郭十友”,也是明初十才子之一,甚至有人直接把他誉为“明代诗人之冠”。这样优秀的一位诗人,可惜我们并不十分熟悉,或许是因为唐诗宋词光芒太耀眼的缘故吧。
今天,诗词君带领大家一起品读他的《梅花九首·其一》:
梅花九首·其一
元末明初·高启
琼姿只合在瑶台,
谁向江南处处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
春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无好咏,
东风愁寂几回开。
首联点明梅花的身份及其生长地。“琼姿”即美好的丰姿,尤指那种自带仙气的姿容,不用多说,梅花与生俱来便具有这种特质。既然如此,那么它就应该(“只合”)生长在“瑶台”,可不知是哪位仙家偏偏把它移栽到了人间的江南。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二句,想象新奇,措辞不俗,轻轻几笔便点出了梅花“谪仙”之身份,也解释了为何人间的梅花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接来下就是最精彩的一笔。梅花不是下凡了吗?以它的性格,是断然不会生长在繁华喧闹的都市的,那堆满白雪的深山中、明月映照的深林间,就是它栖身的场所。为了突出梅花的高洁,作者又给予它两个身份——山中高士、林下美人,当然这也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活用了袁安卧雪与赵师雄罗浮梦仙之典。
袁安卧雪之典,我们都不陌生,无需赘言,须知袁安卧雪在城中,而不是在山上,作者故意用“山中”一词,无非是凸显梅花的高士之风。关于赵师雄梦仙之典,
《疏影:关于梅花的美好词汇,姜夔几乎用尽了!》
一文中有详细介绍,也不再提。
总之,任何词汇用来解释这两句都显多余,我们只需闭上眼多吟诵几遍,脑海中一定会再现诗中所描绘的绝美意境。
颈联写得也很妙,只不过语序稍显杂乱。“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说的其实是“疏影-依-萧萧寒竹,残香-掩-漠漠春苔”,但如果这样表达就不是诗的语言了,读起来也乏味许多。(注:百度百科关于此句的语序是这样的——“萧萧寒竹依疏影,漠漠春苔掩残香”,供诗友们参考)
两句是什么意思呢?“疏影”绘梅花神韵,不必解释,可作者为何将梅花与竹子联系起来了呢?原来,作者暗用了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句意。况且,梅花与竹子本就亲近,毕竟性情相似,又同属“岁寒三友”之一,将二者并提也就不足为怪了。
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春天一来,万物复苏之时,就是梅花凋零之日,一瓣瓣、一片片的梅花飘落在春苔上,暗香残留。
写到这里,字里行间有一种伤感流淌。梅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但它的精神品质却影响着一代代人,作者忍不住感慨“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可惜没有多少人能像何逊一样,写出如此美丽的歌咏梅花的诗篇,再也没有诗人真正地懂梅花了。
“何郎”就是何逊,南朝诗人,极爱梅花。早年写过咏早梅的诗,被称为最早歌咏梅花的诗人。他在扬州任职时,对办公室的一株梅花情有独钟,经常在树下吟咏。后来被调到洛阳,他竟然因思念扬州的梅花,请求再去扬州任职。得偿所愿后,他在花前留恋徘徊了一整天。此情事成为后人歌咏的对象,何逊也因此有了“何郎”的称号。
现在看来,何逊的梅花诗实在算不上最好的咏梅诗,但可能因为他对梅花痴爱有加,一般人都认为梅花“好咏”自他而始,最懂梅花之人也非他莫属。作者这样说,好像有点目无古人了,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信,足够高的才华,他又怎敢发此“狂语”?
今天,我们读完这首梅花诗,大概是不会指摘高季迪的……
(以上解读属本人“一家之言”,可能有诸多不准确之处,欢迎朋友们积极发表自己的见解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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