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楷青（锦州） 立春刚过，天寒地冻、大雪纷纷，人们大棉袄二棉裤还都紧紧地捂在身上时，那些爱美的妹妹，都已经耐不住性子，悄悄地脱去了冬装，换上了单薄的花枝招展、鲜艳靓丽的春装。 一九七二年，春节由于突击生产任务，整个二月单位没休一天。这不，任务胜利完成了，领导给我们工人放了五天大假。我没有家，放假也没地方去，也没什么事情做，只能在独身宿舍练练字、看看书。 突然，门开了，像一股旋风进来一样，闯进一个穿着非常鲜艳、长得很漂亮的姑娘，还没等我回过神看清来者何人，一连串像机关枪扫射一样的语言向我劈头盖脸倾泻而来：“杨师傅，放假了还在屋里闷着，也不出去走走。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正好路上碰到了卖这个的，就顺便给你买一斤。”说着她把一个纸包打开，放在了我的小书桌上。 来的是我们车间从农村回城的知青徒工小何，她是那批里最小的，刚二十岁左右。这个人，过去我一见就头皮发麻、浑身发怵。她外号叫“不敢惹”，别人说一句的工夫，她能说十句，干活手疾眼快、干净利索。一般人见她都避让三分，入厂不到几天，外号就出来了。实际上，与她处长了就知道，她为人热心，谁有困难都主动帮助，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不知为什么，她却看上我这个呆鸟了，我真感到很担忧。 往桌子一看，她拿来的东西真让我大吃一惊，那是“芙蓉糕”。自从一九六零年后，这东西在市场上已经消失十多年了。现在市场上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糕点，是以玉米面为主的炉果。我赶忙指着糕点说：“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已经十多年没见了，太珍贵了，你赶快拿回家给你父母吃去吧！” 我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她抬起小脚丫，啪！踢了我一小下，说：“你瞧不起谁，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吃！快点！你不吃，我立刻就从窗户扔出去。”她见我没有什么反应，立即上前，拿起一块，就往我嘴里塞，我嘴里还没嚼完，她第二块已经准备在手里，又要施行“连续打击”了。我见状，急忙摆手求饶，说：“我们……能说几句……话。”她才停止了行动。 当时人们穿的就是“黄、灰、兰、青”四种颜色的衣裳。那天见她穿得这么鲜艳，对她的胆量我真是五体投地。她说她只穿了件花布衫，连毛衣都没穿。更是惊得我合不上嘴，下巴差点掉下来，我在室内还穿着毛衣，外出还要捂上大棉袄，难道春天偏心眼，不冻姑娘？还是姑娘非要把春天的到来早早在身上显示出来？我真不得而知。她没有一点冷的样子，而且活力四射，和她在一起，我都感到了振奋和愉快。 我们唠了一会儿闲嗑。她说今天主要是来告诉我晚上陪她去看文艺节目，让我晚上在宿舍等她，然后一起去。她走后，我心情一直很高兴，激动了好长时间，但当我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时，就激动不起来了。她父亲是铁路局一个高级处长，家住小洋楼，她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我是个穷山沟里爬出来的苦孩子，生活差距那么大，性格也很悬殊，怎能在一起生活呢？她年龄小，还不懂社会生活的严酷性，我懂，我不能眼睁睁地毁了人家，再说，她家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这辈子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美丽的姑娘主动爱上我，如果我真的失去她，我得多痛苦啊！现在对象非常不好找，先捞到手再说，社会上不都是这样吗？我反复努力地在思想里斗争着。我不能自私，不能和她再继续发展了。 晚上，为了稳定不安的心绪，我把刚洗过的工作服又泡在了盆里，坐在小凳上有心无意地慢慢洗着。眼睛不时地看腕上手表，快六点时，楼道里终于响起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还没等我放下衣服去开门，她已经推门进来了，她那天女下凡一样漂亮天真的样子，真让我不忍又不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我立刻就稳定了情绪。她先说话了：“你忙啥呢，走吧，明天我给你洗。”我说：“不急，我先跟你说几句话。”她是一个聪明透顶的人，一看我的样子，大概就猜出我要说什么，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就想往外走。我急忙说：“你不听我也要说，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像被马蜂蜇了似的，愣了一下，眼泪立刻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了下来，然后低着头，转身跑了。 我在楼上窗户往下看，见她靠在墙上哭了一会儿，才推起自行车，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头向楼上张望。“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她慢慢地走了。我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天是美好的，但是花开得太早，也很容易被春风吹落，春天里能成就许多甜蜜美好的姻缘，也会无情地摧毁海誓山盟。理想往往是诱惑，残酷的社会现实才是你真正的对手，人世间没有那么多完美。有情人，不见得终成眷属。 小鸟在阳台上叽喳地叫着，它们是特意告诉我春天来了，让我从几十年前的回忆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