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上只剩下他们3个人。在敌人突然发动一次进攻后,队长和另两名战士就牺牲了。
他们3人来自同一个村庄,凑巧又编在同一个排里,在这儿又在一个小队里。4月的一天傍晚,部队撤退后,他们3人驻扎在这里,迅速地挖了一个掩体,在掩体前面堆起大土堆,然后一个挨一个卧倒在掩体里。
他们前面是一条低矮略微弯曲的田埂,光秃秃的田埂上呈现出一片灰茫茫,有的地方刚长出一些青草来。惟有一簇满是刺的野玫瑰直立在他们面前。从这里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前面的动静,把整个空地置于自己的射程之内,使敌人的突击手不敢抬头。
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是伊万,他身材魁梧,性情柔和温顺,从不凌驾于人。而此时此刻,他代替了阵亡的队长的位置。
第二个是康斯坦丁。他身材瘦小,缩着肩,但灵活得像个黄鼬。他有妻室,还有3个孩子,他经常提起他们。或许就因此,他在平静而镇定地瞄准时,不时地合上双眼,极力地想象着自己的家。
最年轻的是伊利亚,他与未婚妻定下了婚礼的日期,然而9月,他就应征入伍,接着就上了前线。
战斗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机关枪、手榴弹响作一片,子弹在空中嗖嗖飞过。落在他们身边的炮弹在耕地里爆炸开来,而他们仍然继续坚守,决不撤退。
白天来临,这是个昏暗、潮湿而寒冷的一天,雾气渐渐消散,敌人的阵地显现出来。3个战士趴在掩体里,又累又饿。他们仰着瘦削的满是胡须的脸,徒劳地期待着发出个什么信号,好让他们知道战友们在近处的什么地方。凭着村前高地上那挺不断嗒嗒响的机枪,他们感觉到自己并不孤立。
第5天清晨,整个阵地被死一般的静寂笼罩着,听不到任何枪声。
处在机枪后面的康斯坦丁突然惊叫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两位战友自己看见了什么,他俩便迅速地扑到战位。伊万用宽阔的肩膀推开他,“喂,你这样大叫干什么?”他生气地问康斯坦丁,目光已扫过面前那片光秃而平整的战场,但他没发现什么疑点。
“看,你看呀!”康斯坦丁用手指着野玫瑰丛说,“野玫瑰花开了。”
伊万这时才发现,还没长满叶片的野玫瑰开满了花。以前,这决引不起他们的注意,直至两天前才发现表皮充满浆液的玫瑰枝,已经是绿油油的了,而含苞欲放的肥大花蕾为能在一夜之间绽开,正期待着暖风的吹拂。伊万又看了一眼野玫瑰丛,觉得有种什么东西撞击着他的胸膛。
“对你们说什么呢?”伊万把目光移向另外两个人,这目光在述说一个长期生活在大自然里的人的心声,“美好,美好……咳!”他挥了一下手,仿佛在向世界上最珍贵的客人致意似的。康斯坦丁没有为这自然美景所感动。他站在伊万身旁,当他用胳膊肘支撑着土堆卧倒时,两眼凝视着野玫瑰丛,视线久久不肯移去。
“你知道吧?”他把脸转向伊万,激动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在我们那里的草地上也有这样的野玫瑰丛,当我去割草时,就跟我们在这儿一样,总要观赏一下野玫瑰……”
“你瞧!小草已经长出来了!”伊万朝低矮的田埂点点头说,“我们家乡的人们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割草呢,啊?”
康斯坦丁本想回答他,却把话咽了下去,思绪把他带回到一千公里外的南方。他低下头对坐在下边正用小块报纸卷烟的伊万说:“能一下子攻破法西斯军队的防线,以后就容易了……”
“对,应该!”伊万一边从皮袋里取出火镰,轻轻地打火,一边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要到什么时候,你告诉我,要到什么时候啊!”康斯坦丁追问着,又朝野玫瑰丛看了一眼,“咳,他娘的,我的手痒得想干活了,看天气多么好!”他懊恼地吐了口唾沫。
伊利亚站在机枪后边,没听他们的谈话。他望着前方,被玫瑰散发出的清香陶醉了。蜜蜂在他身边嗡嗡飞舞,蝴蝶薄薄的翅膀在阳光下闪耀,蚂蚱和蚂蚁在青草里爬来爬去,鸟儿在天空中飞翔。
忽然响起的炮声,打破了宁静……接着又响了一声,又是一声……周围的一切突然被这炮声震撼起来。战斗又一次打响了。
“来吧,伊万!”伊利亚喊道,“打,狠狠地打!……为了我们,也为了大家。”
“也为了野玫瑰!”伊万补充说,狠狠地握紧在他手中因怒吼而颤抖的机关枪。“为野玫瑰,乌拉!”康斯坦丁挥着手说,这时,他看见从对面矮树丛及河岸上发绿的芦苇丛中卷起一股股尘埃。
枪声骤然间停息了。伊利亚急忙转过身来,伊万倒在掩体里,手紧抓住胸部,脸色苍白,湿润了的两眼闪着光芒。
“伊万!”伊利亚弯下身子对他喊,“伊万,你怎么啦?”
伊万用手支撑着,想站起来,但力不从心,脑袋又低垂在胸前。
“机关枪……”他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全身瘫软在伊利亚的怀里,伊利亚知道他想说什么。
伊利亚把他放在地上,站立起来,然而没等他转过身,便觉得背上挨了重重一击,身体摇晃了一下,接着两眼模糊,倒在了伊万的身上。
康斯坦丁意识到伊利亚倒下了,继续用机关枪朝着向他们发起第10次冲锋的敌人扫射。
他在暂停射击的一瞬间又朝玫瑰丛看了一眼,野玫瑰花瓣落了满地。他心里感到痛楚,伸手捡起一朵野玫瑰,正在这时,他觉得肩上一阵剧痛,一只手垂了下来,呼吸困难。他合上双眼。想像着在梦中出现的这片玫瑰丛,仿佛就是他家乡草场上的那片玫瑰丛……康斯坦丁竭力抬起头来,使劲抓住机枪的把手,继续朝河那边射击。此时,从他身后的高地上传来了“乌拉”的喊声,他没转过脸便知道他们的团已经发动了反攻……
(保加利亚)伊·马丁诺夫《野玫瑰丛》 金丕良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