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是个比较常见的词牌名,调名取自李白《苏台览古》诗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西江月》最为知名的代表作,可能要算是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名句,至今脍炙人口。
作为一代词宗,苏轼也填过不少《西江月》,其中有两首,文采非凡,均堪称这一词牌的代表之作,而弥漫其中的情调大相径庭,展示出诗人迥然不同的心路历程,令人慨叹。
先来看第一首《西江月·黄州中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首《西江月·黄州中秋》,大概写于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的中秋,作者时年四十五岁,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团练副使。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大劫,本想兼济天下服务苍生,但反遭奸臣诽谤排挤,人到中年的苏轼难免有人生世事如同一场大梦的感慨。中秋之夜,他以词为信,写下了这首情调低沉、哀惋的作品,寄赠给远在汴梁的弟弟苏辙。
词上片写感伤,寓情于景,咏人生之短促,叹壮志之难酬。下片写悲愤,借景抒情,感世道之险恶,悲人生之寥落。全篇充满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叹,跟作者另一首著名的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思想和感情基调庶几相近。
同样也是在贬谪黄州期间,苏轼还填下了另一首情调全然不同的《西江月》,这就是《西江月·顷在黄州》: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在这一首《西江月·顷在黄州》中,苏轼描绘出了一个物我两忘、超然物外的境界,把自然风光和个人感受融为一体,在诗情画意中表现自己心境的淡泊、快适。萦绕词中的情调,没有空幻、悲凉、消沉……有的只是乐观、豁达、逸旷,与上引的那首《西江月·黄州中秋》有如天壤之别。词之前的小序,叙事简洁,描写生动,虽然仅有短短五十四字,却写出了地点、时间、景物以及词人的感受,充满了诗情画意,不失为一篇文辞优美的散文,堪与作者的《记承天寺夜游》媲美。
苏轼的思想经常在儒家、道家、佛家之间浮沉挣扎,他有儒家兼济天下的理想,却常常在文字中流露出佛家对人生的无奈感与对时间的荒谬感,而更多的时候,他又能以道家齐物我、齐生死、逍遥游的超然达观,化解自己的痛苦,获得内心的宁静。上述这两首《西江月》,可以视作是他复杂思想情感的鲜明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