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金朝、清朝都为满族人及其先人女真人所建立,进入中原的金国女真人,元时已被视作汉人对待;满州民族于今虽独立一族,但语言风俗被认为汉化,相对于的辽、元两朝,金、清两朝汉化程度要高的多。
旧时翻书,疑问为何元代帝王无一有汉名,金朝诸帝则个个都是汉名、女真名两名并行,清室帝王更是自康熙开始,学习汉族辈谱取名,后世帝王只有汉名,竟至连满洲老名都没了。现在想来,是否因为女真人渔猎农耕的民族属性,使其更易受到中原农耕文明的侵染同化,故而其汉化程度之深,远非纯游牧民族的契丹、蒙古可比呢?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对统治区的汉人实行过髡发易服制度的,恰恰又是这两个汉化至深的朝代。
髡发,其大意是指剃除头上部分头发,将余发披散、结辫的一种发式。但亦有不剃发而完全辫发和完全剃光头发的发式存在,笼统都可称之为髡发,在不同的民族、年龄段和历史时期,都有过不同的含义。髡发本是源自上古游牧民族的一种风俗,并非今人所想,只在北方少数民族中流行,像汉代的西南少数民族,祖先多是来自西北的游牧古羌人,因而也有辫发传统。《汉书》记载西南夷列国数十,“北至叶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 远古牧人乘马驰逐,披散的头发容易遮挡视线,故而将其剃去或结辫,以便马上行止,发式又因民族之不同而有区别。如鲜卑、突厥之髡发,留全发或披或辫于背后;满洲则剃发,剃去颅顶前部毛发,而以后部余发扎为一辫垂下。契丹、蒙古则将头顶四周一圈头发剃去,留额前发散垂,余发契丹多散披为长发,蒙古则多辫做两髻,垂悬肩上。【这可能与草原民族相信头顶卤门是供灵魂进出之门,因而剃发供其出入的古老萨满习俗有关】元昊夏国之党项人剃发,则完全秃发,被宋人目为“一国僧”。而秉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华夏民族,其远祖亦源于各支游牧民族,故而在游牧风俗的侵染下,早年间也曾有辫发的行为。如源自东夷的商人和深受游牧西戎影响的秦人,都曾有过辫发历史,至今流传的殷墟玉人、秦陵兵马俑形象中,都出现过辫发人物形象,足以证此。秦汉之后,中原小儿在幼年时仍保留有剃发垂髫的仪式,直至现代依然。
青海大通出土的马家窑文化舞蹈纹彩陶,小人脑后都有个大辫子。
选择头发的长短本是自然环境的使然,戎狄髡发中原束发百越断发,因其生活环境而为。但随着古代民族间的迁徙交汇,头发的去留在入主中原的少数族和原住民之间,就成为了一种辨别身份的文化符号,顺从和反抗,只从头发上就能看出。建立北魏的鲜卑人,被南方汉人诋为“索虏”,“索虏者,以北人辫发,谓之索头也。” 直至唐时,欧阳询还曾作诗嘲笑鲜卑裔的长孙无忌,称其“索头连背暖。” 好在索头并未强迫汉人一起编辫,孝文帝的全盘汉化让汉族学者叫好,却不提就此而衰败的历史。唐时吐蕃强盛,尽夺李唐陇西、河西诸地,当地汉族百姓亦被强令依吐蕃风习辫发易俗,只每年正旦可穿着唐服祭拜先祖。西夏景宗元昊自认鲜卑拓跋后裔,在国中下秃发令,推行党项传统的发式,禁用汉人风俗结发。“三日不从,许众共杀之。于是民争先秃发、耳垂环以异之。” 元朝的蒙古统治者也是习惯辫发,却未强行推广,但各族人士迎合统治者意志,自行辫发易服者颇多,熏染及于民人,后世甚至有“士庶咸辫发椎髻”之论【出自《明太祖实录》,属文人夸大之词。元代汉族官绅画像传世者,仍旧汉族士人打扮】 当时像元世祖的高丽女婿为了取悦老丈人,就曾强令全国辫发,一时朝中“自宰相至下僚无不开剃。” 结果反被老丈人一通鄙夷,以为其随意改变国风太过轻薄,拍马不成碰了一鼻子灰。
金朝之统治民族女真族,入主中原建立政权后,其冠服制度,“大率与中国相似,止左衽异焉,虽虏主【金帝】服亦左衽。” 女真人喜好白布服饰,“衣短而左衽。妇人辫发盘髻,男子辫发垂后。耳垂金银,留脑后发,以色丝系之。” 史载女真先祖肃慎,即“俗皆编发。” 出使金国的宋人描述东北女真人,“皆辫发,与契丹异。耳垂金环,留胪后发,以色糸系之。富人用珠金为饰。” 这一风俗除了垂环,和清代辫发基本相似,只金人喜欢结两根辫子,左右垂下。在取得了原辽、宋北中国地区的统治权后,作为胜利者的女真人命令被征服者们遵从自己的民族习俗,髡发易服。其立意缘由,可能是对中原汉文化强大的同化力量的一种警惕,防止女真人进入汉地后逐渐汉化最终丧失统治地位,并方便通过发式划分宋金阵营。这一政策在原为辽国统治区的东北、燕云等地得以顺利实施,因为东北诸族如契丹、奚、渤海等民族,本即辫发,因而对髡发并无抵触。燕云“汉儿人”经历契丹统治已近200年,与契丹风俗早已互相浸染,纳入北宋统治后的数年内,“燕人终不改其左衽。” 当时投降宋廷的辽国官吏、士人、兵将,是因金军重压而无奈降宋,入宋后又在政治上受到北宋官员的歧视和压制,多心存不满,很多人保留契丹服饰、发式不改,宋人亦无如之何。对这些两头受气的“汉儿人”而言,女真髡发和契丹髡发只是在发式上稍有不同而已,完全可以接受。因而在金军南下后,“汉儿人”立马反水归附了金人,髡发易服随同南下去报国仇家恨。
首博馆内的契丹人形象陶俑,前发尽髡,余发自两侧自然披垂。
金人对原北宋统治区内汉人开始髡发,起初只是一些零散的主要针对投降官员、军将的政策,官员髡发意在表明自己投降的诚心,军队髡发则在于方便分别阵营。早在金军于宣和七年(1125,金天会三年)第一次南下之时,金军中就已开始执行髡发制度。当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完颜宗翰【斡离不】陷蓟州,奉命使金的宋国副使武汉英“髡而降之。”【史载:“武汉英者,武将,颇黠。斡离不爱之,因得髡而左衽,常在左右,谓此南朝第一降人也。”武氏因之,寻机逃归汴京告急】当时留在燕山府也就是今天北京城内的宋朝燕山府路转运副使李与权,为保命也是“髡首以拜”,投附了降宋又降金的前辽将领郭药师。郭药师统率的原辽军精锐“常胜军”本就一身契丹装束,现今改改发式换换服装,变身大金国的开路先锋凭着“尽知宋事虚实”一路南下,只用了20多天就杀到了汴京城下。
靖康元年(1126,金天会四年)二月,金人与北宋签下《宣和和议》,胁宋以康王赵构、太宰张邦昌为人质,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议和,并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各一万匹、绢一万匹。据《靖康遗录》记载,“贼【金军】之来,虽有少钞掠而不杀害人民。比去,所过皆残破,其所得汉人并削发,使控马荷担,得妇女好者掠去,老丑者杀之。” 这些被削发掳走的宋国男子,应是被带回金国境内沦为占有者的奴隶役使,故而被统一强削作了女真发式。
《宣和和议》签订后,金军北返撤军,宋廷内部的主战派又占了上风,决定不履行条约并整军备战。宋廷甚至儿戏般的托契丹人金使萧仲恭携宋帝蜡丸书,意图策反降金的辽国故将耶律余睹,结果反被萧仲恭献书揭穿密谋,金国只得打击不守信用的宋国。 是年八月,金人整军南下,九月出兵攻宋,十二月初就打到了汴京城下。宋廷惊慌失措屈辱求和,答应如数割地赔款,并派朝廷大员前往河北、河东两路,将州府军县人民尽数交割。钦宗更亲自下敕两路军民,声称为免生灵涂炭,“莫若割地以求和,讲两国之好,是用黄河见今流行以北河北、河东两路郡邑人民属之大金。” 可怜为赵宋江山坚守城池的两河百姓日夜望援,盼来的却是无比爱戴的赵官家一番假惺惺的官样陈词:“朕为民父母,岂忍为此?盖不得已,民虽居大金,苟乐其生,犹吾民也,其勿怀顾恋之意,应黄河见今流行以北州府,并仰开门归于大金。” 费尽口舌软硬皆施,只为了让百姓早早开门迎大金,大金来了好安心。。
胜利在望的金人志骄意满不复顾虑,开始谕令黄河以北新割州府,遵从女真风俗髡发易服。据《大金吊伐录》卷三《枢密院告谕两路指挥》记载,天会四年(1126,宋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金朝分设燕京、云中的汉人枢密院,开始宣谕割让给金国的河北、河东两路“黄河以内州府民人,” 各地如今“既归本朝,宜同风俗,亦仰削去头发,短巾左衽,敢有违犯,即是犹怀旧国,当正典刑,不得错失。” 并派人前往各处交割州府,粉壁晓示张贴宣布。此令虽下,但只可能在一些金人占领城邑实行。当时两河民众多自发守城不纳金人,“既已降诏而割地,民畏左衽而拒关。” 对“削发”的命令不予理睬。一些金国占领区的宋人更是以逃亡、起义等形式,反抗金人的髡发政策,这都使所谓的“削发”令实际上难以操作,未能在两路地区全面推行。【注:金初设元帅府主持攻宋军事,灭北宋后,元帅府迅速转变为中原最高军政统治机构。下设主要为燕地“汉儿人”把持的汉人枢密院辅佐治理中原政务,察承旨意具体实行。此次“削发”令的颁布,似乎有“汉儿人”报复中原汉人的意味在内。叫你看不起我,我让你和我一样。。】
一个月后的闰十一月二十九日,金人因时破城,军入汴梁。“城中不逞之徒有髡首易衣为番人而剽掠者。” 金人命宋开封府照常行政,“吏捕得之枭首通衢,虏人见之曰:此南人治犯法者。” 攻下北宋首都的金军胜券稳操,开始对投降、俘虏的宋朝官员人等,强令髡发驱迫北上,被削薙发遣的宋人“足相蹑于道。” 靖康二年(1127,金天会五年)二月初六日夜,金人处置陪同徽宗、钦宗拘住金营的宋廷高官,杀了以死抗争大骂金人的李若水,其他官员“虽争而不敢骂,乃髡之。” 二月十六日,金人选了三十个太学生正、录,【学正、学录,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为北方师资。令国子监各给三百贯发遣。” 学官们害怕此行有祸,都“私诱学中素无廉耻者以充数,即日出城,其赍银并为贼所夺,髡之。” 这批人半路上多寻机逃跑,“裸体逃归,贼亦纵而不追。” 一些主动降金的宋人,此时也仿效金人服装发式,以示投顺。如靖康二年三月,宋将侯章在相州传布汴梁城破的消息,“军民闻之汹汹不安,” 有司搜检其身,得到金国所立傀儡张邦昌部将丁顺“所与章左衽战袍,磕顶头巾。” 军民愤其降金,“争裂尸首,丝擘其肉而食之。”
焦作金墓出土吹笛、拍板俑,可能是汉人髡发,女真人不太可能从艺
北宋灭亡后,两河地区的北宋州府相继投降金人或被其攻陷,金国在当地的统治权逐渐确定下来,天会四年“削发”令作为既定政策,开始在各地稳步推行起来,这又引发了汉人新一轮激烈的反抗。据建炎二年(1128,金天会六年)二月宗泽《乞回銮疏》记载,当时“河东、河西不随顺番贼,虽强为剃头辫发,而自保山寨者,不知几千万人。” 次年二月,五马山寨义军将领马扩应诏上书称,“时方金人欲剃南民顶发,人人怨愤,日思南归。” 可见在黄河北岸的金朝两河统治区内,汉人已普遍被逼迫削发结辫。又据南宋汤璹《德安守御录》记载,建炎三年正月初七日,有北来溃兵乱民一伙数万人,至黄州城下掠食,‘“皆剃头辫发,作金人装束。” 由此也可推知当时北方军民多已辫发易服,故而南下时仍作金人装束。【因为头发剃去不会很快留长。战时改换衣服更属不易】
天会七年(1129,宋建炎三年),金在中原汉地最高统治机构元帅府,开始在两河地区下达了新一轮最大规模的,也是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髡发令。史载是年六月,“金元帅府禁民汉服,又下令髡发,不如式者杀之。”“执一军人于市,验之顶发稍长,大小且不如式,即斩之。”一些原本被扣留金国的南宋国使、随从,此时也被强令髡发投降,改作金国官吏。如随从出使的“宣武卒阎进,” 为了免去剃头从云中【今山西大同】向宋地逃亡,“为逻者所获,西京留守高庆裔【渤海人】义而释之,进逃遁至三,乃见杀。”被俘宋将李邈,留金不仕居住燕地。降金的原辽国大臣、“汉儿人”刘彦宗恨其忠义愧己,“逼邈剃头顶发,邈亦不从,彦宗逼之,遂削发为僧,终不从彼之俗,又且示以不仕。” 刘彦宗闻于粘罕,粘罕命杀之。又有随从保义郎李舟,“被拘髡其首,舟愤懑一夕死。”当时奉使金国的宋廷官吏,除一些“髡而降”者外,大多不肯髡发换官,金人最后也只好作罢,将他们安置气候苦寒的东北各地,之后多不服风水卒于北者,绍兴和议后南返者寥寥而已。
时间磨平创伤,随着金国在两河统治地区的日益稳固,两河汉人已经接受了髡发易服的事实,继续在换了身女真服饰的汉族士大夫们阶下应差。绍兴二年(1132,金天会十年),髡发令下后的第三年,南宋刘嵘上书高宗,内中已称“今河东、河北之民,知朝廷不复顾念,已甘心左衽。” 而身在刘豫伪齐政权下,还未髡发易服的“山东、京西、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 这一幕却与明末清初东南沿海的民人处境何其相似,剃发者怕明兵杀头请功,束发者怕清军拿去请赏。髡首者并非个个支持剃头,却被用头发强划了阵营,留与不留都有被杀的理由,小民真真无奈矣。
金张瑀《文姬归汉图》,胡人皆髡发左右垂两发辫,应本自女真人。
牢骚不论。对南宋地区的军民来说,经过几年的战事接触,髡发已成为金人的象征,汉人髡发就是投降金人的标志。故而建炎三年(1129,金天会七年)十二月十七日,有杭州人李俦为和州知州,降金后因于杭州知州刘诲有旧,被派入城中说降。“俦已剪发左衽矣。” 杭州军民见二人相会,以为知州接洽金人有投降之意,起事攻打州署,刘诲大呼道,“李俦是本州人,为和州知州,为金人所执剃头而来,非金人也。” 但还是全家被杀。当时大量两河地区的汉人被金军签军,征发南下攻宋,他们都被按照金俗辫发易服。如绍兴十年(1140,金天眷三年)刘錡顺昌大捷,尝夜斫金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 可见金军中各民族成员已经一律辫发。因此宋军与金人作战,所得女真人首级,常要加上“带环首领”、“戴金银环”等记载,战报上也往往有斩获金人若干、验得真正女真若干的记述,就是以耳戴金、银环,作为识认女真人首级的标志,而非以辫发为准。
天会十五年(1137,宋绍兴七年)十一月十八日金人废黜刘豫,将伪齐河南、陕西、山东等地收归金廷统治。伪齐建立时,为稳定民心便于统治,金人答允在其统治区内可“不易官制,不易风俗。” 因此伪齐并不实行髡发政策。史载伪齐军有时还派人换金人服吓唬宋军,可知两者服饰始终不同。刘豫小朝廷被废后,金人中的强硬派开始图谋在伪齐统治区内推行髡发。绍兴八年(1138,金天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南宋王庶上《论和议札子》,内言“去年金人以欺诈废豫伪庭,用事之人奔走四出,百姓日虞左衽,陷淫昬之俗,众情反侧。” 由此可以推知,至少在伪齐被废的一年之后,原伪齐统治区内还未进行髡发,但金人髡发主张依然存在,致使人心不稳。次年夏天,金廷以原伪齐官员李邺为翰林学士承旨、行台户部尚书,冯长宁为东京户部使,自原伪齐辖区的河北大名府,往金国腹内的东京辽阳府赴任,“命下日,各髡发、左衽赴任。” 则知当时的伪齐官员转为髡发地区的金廷官吏者,仍需髡发易服,如此或可推知留任伪齐地区的汉官并未髡发。又绍兴十一年(1141,金皇统元年)四月,南宋川陕宣抚副使胡世将,发书降金宋将慕容洧,“勉以忠义,且言金人欲髡五路之人,太尉【慕容洧】抗论以为不可,人心积怒。” 由此可见金人的髡发政策在河南、陕西等地久久不能执行的原因,在于民众“人心积怒”、“众情反侧”,甚至连手握兵权的前伪齐将领,都“抗论以为不可,” 金廷考虑强行剃发,会导致伪齐统治区内的民众发生大规模民变,进而顺应宋军北上,故而虽有髡发之意,却迟迟不下令执行。
随着绍兴十一年年末绍兴和议的达成,金国内部倾向汉化的功臣相继秉政,开始致力于稳定政权的封建化进程,对“河南”百姓的“髡发”提议被搁置一边。【此处之“河南”,系指绍兴和议后确定的黄河之南的金国统治区】这一情况持续纠结到喜好汉俗的金海陵王上台,才最终定论。天德二年(1150,绍兴二十年)金廷下诏,命“河南民,衣冠许从其便。” 该诏令明确表明,金廷实际放弃了在“河南”原伪齐统治区内实行髡发易服制度的努力。从此,金国境内的髡发易服之令逐渐弛禁,遵从民便不再强令禁约。
虽然金国民间的髡发易服举措不再推行,但在金朝的政府部门即官场中,髡发易服似乎仍被保留着。据记载,汉化程度较高的章宗时期,承安五年(1200,宋庆元六年)五月,金廷朝议官员拜礼,平章政事汉人张万公认为,各族官员公服时,则用汉拜即朝拜之礼,便服时则各遵本民族所习拜礼。司空完颜襄则认为着便服时,“今诸人衽、发皆从本朝之制,宜从本朝拜礼。” 最终章宗命“服公裳者拜礼仍旧,诸便服者并用女直拜。” 这一记载被人广泛引用,认为“今诸人衽、发皆从本朝之制”一句,说明当时金国境内民众都通行髡发易服之制。但在我看来,这有些过于引申夸大。这段实际上是孤证的对话,至多可以推测出金代官员可能需要辫发左衽,但远不能由此而认为金人包括汉人在内的各民族,都已辫发左衽,这即缺少相关的历史论据,也和迄今留存、出土的金代画像石刻中那些汉族服饰人物形象的实例相悖。
由于史料的缺乏,我只基于自己的了解,认为金朝中后期女真族辫发左衽和汉族束发右衽的风俗,应该是始终并行的。否则如果大家都是辫发左衽,金世宗、金章宗爷孙俩何必屡屡下令“女直人不得改为汉姓及学南人【指原中原汉地百姓】装束”的敕令?这都说明在金国治下的中原汉地,两种服饰文化是交揉并存的。清初史学家姜宸英也认为:“辽、金制,士人皆衣冠不剃发。”只是由于女真辫发左衽制度作为“国俗”的主流地位,才使得包括“河南”在内的绝大多数地区的汉人,在数十年文化风俗的融合下,多有辫发、左衽者。金世宗大定十年(1170,宋乾道六年)闰五月,有宋使途经汴京,感叹当地“民亦久习胡俗,态度嗜好与之俱化。男子髡顶,月辄三四髡,不然亦间养余发,作椎髻于顶上,包以罗巾,号曰‘蹋鸱’,可支数月或几年。村落间多不复巾,蓬辫如鬼,反以为便。最甚者衣装之类,其制尽为胡矣。” 这些髡发易服的胡俗“自过淮已北皆然,而京师【指汴京】尤甚。” 从中可知原本惶惶于辫发左衽的“河南”百姓,而今却主动的遵从胡俗,只因辫发更为方便,免去了戴巾束发的麻烦,而衣装之类更乐效窄小的胡服,以便劳作。而在早已实行髡发令的黄河以北地区来说,髡发左衽俨然强势。近年在山西发现的金墓石刻中,多有左衽汉人形象出现,而一些被认定为女真人形象的髡首辫发、身穿女真服饰的陶俑石刻,其实是女真化的汉族人物也未必可知。甚至在金朝后期的开禧三年(1207,金泰和七年),南宋四川军阀吴曦降金僭位,还曾打算在蜀地“议行削发左衽之令。” 这些记载都表明,金朝中后期的金国境内,辫发左衽尤其是左衽服饰,已在很大程度上于中原汉人中做到了一种风俗普及,这些点滴融合,成为蒙古入主中原后,居住中原的女真、契丹、汉人等各族民众最终融合为一个“汉人”整体的民族基础。用刀剑始终不能逼迫薙剪的头发,却在民族的融合中逐渐自行剃去,这也许是金初的那些以死亡威胁换取薙除顶发的女真郎主们始终没有想到的吧 O__O"…
金主戴翘脚幞头,官员戴貂蝉笼巾、直脚幞头,一如宋制。
图注有误。此图应为繁峙县天岩村岩山寺金代壁画。据寺内碑刻记载,壁画绘制于金海陵王正隆三年(1158)至金世宗大定七年(1167)之间。主笔者为金“御前承应画匠”王逵等人,画作完成时王逵时年六十八岁,后人推测他可能来自北宋皇家画院,因靖康之变而入金,所以其画风具有典型的北宋院体风格。有些人认为画中的帝王形象,乃是以金代帝王为肖像而绘制,很可能就是金代仰慕华风的海陵王的画像。但也有人认为其只是传统绘画中的帝王像,并无特指。
洛阳金村战国墓出土辫发青铜俑,颧骨高耸可能是戎狄,或以为女佣
日本美秀美术馆收藏的北方胡人形象。
日本美秀美术馆收藏的匈奴胡人形象。
北齐徐显秀墓出土辫发骑士俑,作鲜卑索头将头发全部结辫垂后。
吐蕃时期的宫廷乐舞图,站立的吐蕃人都是一根大辫子结发垂后。
蒙古国石刻岩画中的突厥人形象,披发脑后,似乎发梢有丝带绑结。
乾陵宾王石像中的辫发胡人,颧骨高耸,应是蒙古高原的民族形象。
石像头梳十三条小辫,貌似以抹额裹缚,抹额本源自北方少数族。
好像是宋代的货郎戏儿图,有谁知道更确切的出处吗?
辽人《卓歇图》,画中契丹人的发式可以清晰辨别。
元仁宗御真,发式做婆焦头,前垂短发,两侧头发结辫环绕耳后。
元刻《事林广记》两名下双陆的蒙古族官员,左为只结一辫的发式。
重庆巫山县庙宇镇元墓壁画侍从形象。也是一根黑又亮的大辫子。
编者注:本文为汉族作者所写,发表只为研究历史参考,不代表满族文化网观点。
作者北庭小白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