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李纯的公元815年
01
有这么个故事:
为了盖一栋大楼,小德努力盖了一半,塌了……于是他吸取教训,重头开始,好好打地基,直到死。
小宪在小德的基础上继续盖,前几层盖得很顺利,到后面为了进度,匆匆赶工,留下隐患,可惜他还是在完工前死了。
小穆继承了这栋大楼,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
结果隐患爆发,大楼塌了…
这个故事流传之后,越来越简化,最后变成了这样:
小德比较饭桶,不会盖楼;
小宪英明神武,一出马楼就盖得差不多了,可惜他出意外死了;
结果继承人小穆又是个饭桶,把小宪的成果糟蹋了。
如果小宪能多活几年,这栋大楼必然会光芒万丈地屹立在祖国大地上。
“盖楼”代表削藩,小德就是唐德宗,小宪是唐宪宗,小穆自然就是唐穆宗了。
我对唐宪宗的评价是:做了他这一代能做的事,并死的非常及时。
02 元和中兴:唐德宗的贡献
要评价唐宪宗,就不能不谈“元和中兴”。
而大部分人谈论“元和中兴”的时候,总喜欢把聚光灯打在唐宪宗一个人身上,顶多再照照裴度、李愬等文臣武将,而忽略当时的大环境。
在我看来,如果给“元和中兴”打100分,唐德宗至少应该占30分,甚至40分也是可以的。
唐德宗在位时,就想削藩,来个“建中中兴”。
结果被打了脸,闹出了“泾原兵变”,最后不得不下“罪己诏",向藩镇大佬道歉。
具体:小德是唐朝在位时间第三长的皇帝,点我看小德贪财的故事》
而这之后,唐德宗一面对藩镇姑息怀柔,一面开始积蓄力量,以待来人。
我们就来看看唐德宗为”元和中兴“打下了那些基础。
1. 淮西、成德节度使的削弱。
李愬“雪夜袭蔡州”,是“元和中兴”中被广为传颂的故事,拔掉淮西节度使,正是“元和中兴”重要的成就之一。
而唐德宗时期,虽然“河朔三镇”这样的大老虎没搞定,淮西镇还是被削弱了的。
李希烈刚开始割据淮西时,下辖申、蔡、光、寿、安、唐六个州。
在德宗的打击下,李希烈被手下干掉,吴少诚(吴元济的大伯)继续割据,此时他的地盘已经只剩蔡、申、光三个州了。
被德宗收回的唐州,成为了宪宗讨伐吴元济的桥头堡之一。
以下引文皆出自《资治通鉴.唐纪》
(815年)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后来李愬也是以唐州为基地,完成奇袭的。
815年唐朝地图放大,世界看上去满红的,不过都是火药
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
“元和中兴”被唐宪宗教训的另一个藩镇,就是成德节度使王承宗。
可怜的德宗当年就是因为打击成德节度使李惟岳而翻了船。
然而,德宗并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的,他愣是从成德节度使的地盘分出了易、定、沧三州,设置了个义武节度使。
这个新节度使为宪宗出力不少。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
2. 吐蕃边患的减轻。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了陇右、河西等土地,经常性骚扰大唐。
在德宗的外交努力下,南诏、回鹘成为了盟友,压制了吐蕃嚣张的势头。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益至五千,乃许之。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戊戌,遣使来献捷。794年,吐蕃和回鹘大打出手,找南诏助拳,却不知南诏早和我大唐暗送秋波,对吐蕃反戈一击。
从此,吐蕃再想骚扰大唐边境,可没那么容易了。
3. 神策军的加强。
削藩过程中,德宗发现,借力打力,以藩制藩是不行的。
要真正平定藩镇,收回大权,必须要靠中央军,也就是神策军。
于是德宗花钱如流水,扩编神策军。
八月,初置左、右神策统军。时禁军戍边者,禀赐优厚,诸将多请遥隶神策军,称行营,皆统于中尉,其军遂至十五万人。宪宗即位初始,西川的刘辟就造反了。
宪宗大旗一挥,神策军出马搞定!
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辟。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辛亥,克成都。
后来讨伐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宪宗也派出了神策军。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然而,这次敌人非常牛逼,神策军吃瘪了。但老虎没打成,还是灭了条狼的。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是当地骄兵悍将拥立的,虽然加入了讨伐成德的大军,但出工不出力。
吐突承璀抓住机会,靠神策军压阵灭了他。
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从此,昭义镇也成为了中央管辖的藩镇,是大唐对抗河朔三镇的重要力量。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唐宪宗能够通过武力,灭淮西、平淄青,威逼河朔三镇臣服,自然是大大的了不起。
但我们千万不能忘记,他是站在爷爷的肩膀上的。
03 昙花一现的中兴:唐穆宗的无奈
唐宪宗820年2月逝世,此时所有牛逼的藩镇都臣服了。
821年7月,幽州(卢龙)镇反了,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张弘靖被囚禁,朱克融被拥立。
同时,成德镇紧跟幽州的步伐,骄兵悍将们杀了朝廷任命的节度使田弘正,拥立王庭凑。
822年1月,魏博的哥们也按捺不住,举起了独立的大旗。
节度使田布自杀,史宪诚被拥立。
至此,河朔三镇一夜回到解放前,“元和中兴”的成果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很多人往往简单地把锅甩给穆宗,你看,就是你处置不当造成的,如果宪宗还活着,自然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但我认为,即使宪宗活着,也很难处理当时的矛盾。
从德宗平藩镇的灰头土脸我们可以看出,简单干掉不听话的节度使是无用的,骄兵悍将们无非再拥立一个出来。
陆贽就嘲笑德宗当年“狗熊掰棒子”:
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携。韦皋当年劝德宗放弃讨伐淮西吴少诚,也是说杀了吴少诚,还有后来人。
若少诚一旦罪盈恶稔,为麾下所杀,则又当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诚,生一少诚,为患无穷矣。要真正收服的不是节度使,而是下面的骄兵悍将们。如何收服呢?无非是两个办法,萝卜加大棒,说得更直白点,收买加屠杀。
对淄青镇,宪宗、穆宗时期都玩过大屠杀。
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方散。淄青镇平定后,宪宗把郓州(淄青镇首府)的骄兵悍将分成三份,归3个长官管理。
结果到沂州的郓州兵不服管教,杀了长官造反。
宪宗派棣州刺史曹华去平乱,曹华把这些郓州兵骗到一起,关门打狗,屠杀殆尽。
血雾从门缝飘出,高达丈余,那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穆宗时期,骄兵悍将又在青州作乱,薛平(薛仁贵的后代)一口气又杀了数千人。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其党死者数千人。显然,这么个杀法,抓抓典型可以,要普遍用到不听话的藩镇中,那还得了。
所以,官爵金钱收买是宪宗的主要法宝。
为了让魏博、成德、幽州这河朔三镇臣服,宪宗、穆宗可是花了不少本钱的。
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魏博田弘正归附,宪宗拿出150万缗赏赐士兵,并免魏博6州税收一年。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丁已,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和老爸一样,穆宗对成德、幽州的将士,各付了100万缗。
但光花钱还不行,还得给他们封官啊。
幽州节度使刘总归顺朝廷后,专门把当地宿将、大佬们都带到了长安,希望朝廷能赐给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真切感受到回归大唐怀抱的温暖。
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然而,穆宗却没有满足幽州将领的要求,把他们打发回去了,这下幽州大佬们可不爽了!
朱克融等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显然,这是穆宗处理不当造成的。但是,如果宪宗活着,就会满足幽州将士的封官要求吗?
可能性很低。
别说幽州了,淮西的要求宪宗都满足不了。
李愬平淮西,策反了很多将领。
李祐、董重质就是著名的两个。
这俩都洗白成功,在大唐高官厚禄,风光无限。
淮西将士一看,归顺大唐确实幸福啊,也纷纷要求当公务员,李愬一口气给宪宗呈上了150人大名单。
李愬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上不悦,谓裴度曰:“李愬诚有奇功,然奏请过多。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结果宪宗不干了,劳资哪来那么多位置安排这些人。李愬不要太过分!
可见,面对自己的嫡系李愬,宪宗都腾不出官位来满足,我们凭什么相信宪宗能满足刚投诚的刘总呢?
既然不能给幽州大佬高官厚禄,那幽州镇的反叛就是无可避免的。
幽州一反,成德、魏博都跟着闹独立,当然,原因都和钱有关。
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
总之,河朔三镇是用官和钱砸得臣服的,这种臣服非常不稳定。
一旦官僚机构腾不出官职、或中央财政无力继续砸钱,它们的反叛是无法避免的。
宪宗的暴毙,是非常不幸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非常幸运的。
他如果多活几年,就得亲自面对河朔三镇的反叛,亲眼看见“元和中兴”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