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落花时》
纳兰词多数都是伤感的,翻开这首《落花时》,我心中不由地漾起明媚的笑意。
这样甜蜜的爱恋,哪个人不留恋?又有哪个人不向往?难怪纳兰至死时都在怀念这份“情”。
对纳兰的初恋,作为后人的我们猜测颇多,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纳兰这个才华横溢的翩翩佳公子如此魂牵梦萦。
是林黛玉那样的倾国倾城之貌,还是晴雯那样的心比天高?从词中我大概猜测出,这个女子既有着有黛玉那样的花容月貌、咏絮之才,又有晴雯那样的调皮俏丽、冰雪高洁。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这一句已将一个带着盈盈笑意的含羞女子,袅娜在纸上。
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夕阳的余晖将雕花的楼阁染成多彩的金色,如海市蜃楼般梦幻。
纳兰在楼下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听到恋人的呼唤,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如春花般娇嫩的脸庞,荡漾着甜蜜的笑意。
她袅袅婷婷地出现在纳兰眼前,像荑草刚出芽般柔嫩的手指,轻抚栏杆,莲步轻移,款款下楼来。
“一握香荑”,让我想起诗经《硕人》中描写庄姜之美的句子:手如柔荑。“她袅娜的倩影”,则让我想起了《古诗十九首》中的那位“盈盈楼上女”。
看来,纳兰的恋人,也是一个和庄姜一样美的女子,至少在纳兰的眼里是这样。
曾经我们几个“文艺八卦人”在一起猜测,纳兰的初恋情人应该是他的丫鬟,又或者是他的表妹。
不过对这段“夭折的恋情”,纳兰痛心疾首,为此写了很多首词来怀念,虽然表达得都很隐晦,但从中还是可以推测到初恋情人是他的表妹。
纳兰在《虞美人》中写道:“绿荫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
在古语指出:凤凰非梧桐不栖。玉虎金井,极尽巴洛克式的奢华”。此句应该是暗指纳兰日思夜想的人,已栖息于梧桐枝上,她的命运犹如看似华美的辘轳,被紧紧牵于皇家金井之上。
纳兰是个率真之人,所写词作皆情感纯真明了,能让他做这样的隐晦叹息,除了他进宫为妃的表妹还能有谁呢?
在这首词中,从女子的举止神态来看,应该是出身大家的千金小姐,而非丫鬟。
“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听到纳兰的喊声,她笑意盈盈地下楼来,却又忽然忍住笑意,转身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叫人摸不着头脑。
纳兰上前轻拉她的胳膊,她扭身不睬,如此“矜持”似乎是生了纳兰的气。纳兰猜不透她为何会不高兴,一时间又不知道怎样哄她,急得团团转。
看到纳兰着急的样子,她终于开了金口:“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
原来是纳兰约她黄昏见面,却不守约定,错过了约会时辰,害得她焦急地等了很长时间。
读到此处我不禁哑然失笑,想起了诗经《子衿》中的郑女,为等待心上人在城头焦急徘徊的样子:“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想来,纳兰的情人也一定没少翘首遥望,徘徊不安。她一定为他的迟到,编想了若干个理由,却又担心牵挂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因此,她的整个黄昏是在焦虑、忐忑不安中度过的,直到见到纳兰出现在她眼前。
然后她责怪纳兰:你在书信中定下的约期,让我苦等,自己却迟到,你这样不珍惜我们相聚的机会,以后就不要再说想念我了!
穿越岁月的长河,三千年前,诗经《褰裳》中的野蛮女友,也这样对自己迟到的情人跺脚恨道:“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其实这样的话也只是女子的一时的气话而已。所以,面对着被骂得垂头丧气的男友,她又不忍心地柔声说道:“狂童之狂也且”。意思是:你这货真是个呆子!
而这首词中的女子,看到纳兰一副委屈的样子,也柔声对他说:“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意思是:春光大好,一定要珍惜啊,不要因为其他事情,而错过两个人相处的好时机。不然,等到花落时,你就会后悔万分。
言语之中大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思。
这名女子心中的情感不言而喻,她爱纳兰,想和他长相厮守,希望他不要辜负了美好青春,辜负了人间风月。
看来,女子生气的不是纳兰失约迟到。
因为她知道,纳兰作为旗人的贵族男子,每天要研习汉文、满文、蒙文,还要学习骑马、拉弓、射箭,他们每天只有黄昏时才有自由活动时间。
纳兰是个重情男子,他的失约一定是遇到了重要的事。
作为当时名誉京城的大才子,正在编著一些儒家经典,也有可能是老师留他谈话了,也许是他的父亲明珠问他功课情况了,也许是遇到久未谋面的朋友了,总之,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会轻易失约的。
春光无限好,青春一天天地流逝,这名女子显得额外焦虑,而她焦虑的不是纳兰是否会珍惜她,而是担心自己和纳兰的婚事,被不被父母所认可。
多少的卿卿我我,多少的你侬我侬,只是她和纳兰两个人的事儿。而在当时,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让他们的恋情堂堂正正在人前。
她在担心,自己和纳兰的恋情怎样向他人表白出来呢?自己父母已过世,从小寄居在纳兰家长大。
她和纳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一切心事,没有人能为自己做主,所以,只能让纳兰自己向父母提出。
她隐晦地说出“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只是不知道,纳兰有没有懂得她的心事。
其实,在我读到“须莫及、落花时”这一句时,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那个时代,纵然两个人的情感比天高、似海深,如果没有父母做主也是枉然。
《红楼梦》中的黛玉与宝玉心意相通、情比金坚,却没有父母兄长为她做主婚事,所以她羡慕宝钗有母亲,有兄长。
当薛姨妈玩笑要认她为女儿时,一贯忧愁的黛玉,难得地喜不自胜,以为薛姨妈能为她做主婚事。
而最后黛玉因和宝玉之事而死,宝玉因黛玉而病,说到底是因为情不能有所归。
纳兰的表妹是个聪慧女子,她所忧虑的,最终不幸的成为现实。
她被选秀进宫,成了皇妃。
也许,在普通人眼中,能被选为皇妃是无尽的荣华,但在纳兰表妹的眼中,则是一种厄运,因为她爱的是纳兰,而不是大纳兰八个月的皇帝康熙。她向纳兰哭诉,她不愿做皇妃,让他想办法两个人在一起。
可是,十八岁的纳兰还只是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少年,面对皇权,他如何能抗拒得了?纳兰痛苦地沉默不语,绝望中,表妹埋怨纳兰是负心汉、薄情郎。
因此,最后纳兰在无尽的悔意中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清廷的选秀制度是:“凡满族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皇帝选秀女,选中者,留在宫里随侍皇帝成为嫔妃,或被赐给皇室子孙做福晋。未经参加选秀女者,不得嫁人”。
如此看来,纳兰和表妹的情缘,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能够主宰的。
但我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为真爱付出,就能无怨无悔。
如果在生命中,遇到一份真情,就只管好好去珍惜,不问结果,不问未来,毕竟生命只有一次,遇到一份真情不易。
宁愿犯错,也不要错过。一段情,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地用心去经营,何必顾虑外界的牵绊与浮华呢?
佛经里曾经写过:和有情人,做喜欢事,别问劫与缘。
纳兰的经历也提醒了我们:年华似流水,往事不回头,只要情真、意真,珍惜眼前人,不要轻易地辜负这人间的风花雪月。
而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道出了多少有情人的无奈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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