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惟 文并图
前两天去了趟浙江中部的一座小城,小城四面环山,一条碧翠的江水穿城而过,江面上还保留着一座宋代修造的木质廊桥,夕阳下暗红色的廊桥横卧江上,那份儿大气、沉稳和端庄让人肃然起敬。相比一里之外新建的那座铁桥,怎么看,怎么觉得寒酸。
倚在廊桥斑驳的窗口凭栏望去,见江边有三三两两的妇人,用木棒捶洗着衣物,这种洗衣服的方法,大城市里的人看起来格外的新鲜。再往远眺,山势舒缓,静静地绵延着,层层叠叠,渐渐地融进了低垂的云里。一座朴素的白塔掩映在墨绿色的树丛之间,一份古意油然而生,不禁让我想起了黄公望的山水画。
朋友盛情,定邀我去看看那座小城边上建于明朝的古村落。古村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四面陡峭的山上植被茂密,有些奇特的树种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从这些树的枝干粗细,我大致可以判断出它们的年龄,想必三四百年是有的了。在浓重的墨绿、轻佻的翠绿、诱人的鹅黄之间,不时突兀地支棱出一些银灰色的枝干,这些失去了生命的枯枝,和周围旺盛的活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什么这些死树没有人去把它们伐掉呢?据当地的朋友讲,古村有条自己的规矩,村民是不能上山伐树的,不论是活树还是枯树,如果谁触犯了规矩,即使仅是砍了一节树枝,也要被处以断手的惩罚。因为山上的树是防止雨季滑坡和泥石流的最好屏障,没有这些树的保护,天知道这座古村已经被掩埋过多少次了。这些话让我唏嘘不已,如果有这种断腕精神,北京的雾霾就有救儿了。
走进古村,恍如隔世。大多数的宅子保存完好,从外墙上可以看出当时建造这些房子所使用的材料,不少房子都用一种灰黄色的石砖垒砌而成,看砖缝儿的宽窄,让人不得不佩服石砖加工的细致和瓦匠的精湛手艺。我琢磨着,这样的宅子再过五百年也塌不了。
缓步走进古村的祠堂,头顶上高悬的牌匾阵蔚为壮观,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进士之乡。我逐个辨识着牌匾上的字,对自己的浅薄的自省,不禁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地界儿古代的村民简直都是智者。他们深耕细耨,仅仅是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而他们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则是去追求精神层面上的享受。这可能就是我们先人所推崇的农耕文化的最高境界。
我敢肯定古村里的一切都有故事,无论是一肩之宽的窄巷,还是虚掩的柴门,仿佛都有着说不尽的沧海桑田。但有一点没有变,这就是人的品性,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喧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仍坚守着先辈的古训和族规,他们淡定、安详地呵护着这一片清净之地。
门外走来了两个女子,身形娇小的那位女子,头戴一顶绛紫色的毛线帽,身着浅黛色的短身粗布棉袄,下着一条厚重的樱花色的长裙。另一位修长的女子一袭黑色的装扮,浓密的齐眉刘海下,一副硕大的黑色眼镜,遮去了大半个白皙的脸庞,那双秀美的眸子,流露着略带忧郁的神情。两位女子都是小城里著名的才女,也是在文坛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娇小女子善写童话,黑衣女子是个诗人。她们的普通话说得并不标准,但那份乡音却格外动人。我山南海北地跟她们侃着,聊性正酣时,瞥见人家的眼神,不禁让我收了声。那神情是那么平和、质朴和真诚。她们回应我的只是小城里的事情。说到动情时,我能感觉到一朵美丽的花在她们的心里绽放开来。
虽有耳闻,但她们的作品我并没有读过。送走二人,我就着台灯柔和的光亮,匆匆翻阅着她们送给我的作品集。娇小女子的“鬼故事”,一下子把我引上了那座古老的廊桥,我顺着狭窄的木楼梯拾级而上,用颤抖的手去叩响廊桥阁楼的木门,看着木门徐徐打开。突然,走廊里客人的一阵喧嚣,让我如梦初醒。
真是一位高手。有人把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件,写成了一碗清汤面。可这小女子却能把每天都要走过的木桥,写成了老鸭汤。
打开诗集,一袭暗香迎面而来。读着读着,我仿佛看到一个精灵在字里行间忽隐忽现,随着精灵的舞动,书页上显现出了白塔、廊桥和古村……
乡情,乡愁。是诗人血液里挥之不去的情怀。正像她写的《今夕何夕》:“有炊烟,有鸡犬,有草如茵,人如花,衣袖拢香。”
清早,我匆匆离开了这座小城。不是不想留,而是不敢留。趁着自己的苍白还没有露出尾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