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其二
山明水净夜来霜,
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
岂如春色嗾人狂。
——唐 · 刘禹锡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首仅八十一字的《陋室铭》可谓是中国最有名的古文之一。朗朗上口的词句一气呵成,我们念着它,不仅领略到古代汉语之美,也认识了其作者——唐代“诗豪”刘禹锡。
如果在唐代诗人中选择知交好友,我一定首先选择刘禹锡。他出身书香门第、博学多才、诗文俱佳,又性格开朗、积极上进、百折不挠,是个绝对的“正能量型人士”。在仕途的上升期,他因参与“永贞革新”,触动权贵利益被贬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其后在宦海中沉浮,从岭南到巴蜀再到江淮,在大唐的偏远地区游历了二十三年。这些挫折和经历在他的诗中却化成一种别样的风格,即在原有的才情中又加入了纵横今古的豪气、广见洽闻的宏阔和贴合地气的平实。他作咏史诗、民歌体诗和山水诗都造诣极高,诗风沉郁而不悲切、欢快而不放纵、舒朗而不虚无,甚至还很有幽默感。试看他相隔十四年所作的两首游玄都观诗,即“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此二首诗分别出自《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再游玄都观》)即使隔了近一千二百年,我仿佛都能听见刘郎发自心底的笑声。
这样的刘郎,他眼中的秋天怎么会是悲苦惆怅的呢?《秋词》第一首的起句即单刀直入,直白地道出“我”就是不同意前人的观点,“我”就是认为秋天比春天要好。先议后叙,用一幅生动的画面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试看秋高气爽之际,一鹤凌云而上,诗人的诗情也随之被激发,伴着仙鹤的冲天之势奔涌而出,直达云霄。诗中的景物虚实结合,衬托出作者心境之开阔、志向之高远。
如果说第一首《秋词》如同激昂的乐曲,第二首《秋词》便像清丽的画卷。作者先展开一幅秋季明净的水墨山水画,然后在其上点染出红红黄黄的树木色泽,画面随之变得温暖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下,虽金风清冽,却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带来的是一种澄澈的清醒。与明媚妖娆、如同轻狂少年的春光相比,秋季仿佛一个温雅睿智的中年人,成熟而理性,更加魅力十足。
刘禹锡本人的性格如他所描绘的秋天一样豁达爽朗。他与柳宗元交情深厚,曾共同进退。他和白居易是同龄人,多有酬和之作。在从和州(今安徽马鞍山市和县)返回洛阳时,他特地到扬州与白居易相会。白居易感叹他命运蹉跎,在荒凉之地枉费了多年岁月,因此赠诗中有“举眼风光长寂寞”(出自《醉赠刘二十八使君》)之句,而刘禹锡却在酬诗中写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出自《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的名句来回答,显示出年过半百的自己仍对生活、对前途充满了热情和希望。怀有这样的心境,何止是在秋天,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也能体味出生活的美丽吧。刘禹锡六十四岁时与老友白居易一起留居洛阳安度晚年,两人常有诗歌唱和,共同笑对老病之境。刘禹锡当时写有“在人虽晚达,于树似冬青”(出自《赠乐天》),“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出自《酬乐天咏老见示》)等诗句,难怪白居易称刘禹锡为“诗豪”,难怪后人赞其“英迈之气,老而不衰”(出自瞿佑《归田诗话》)。
刘禹锡不仅仅是诗人、文人,还是哲人、学者。他的《天论》三篇,提出天与人之间“交相胜”“还相用”的观点,对后世影响颇深。他的成就还涉及政治、医学、书法等多方面。如《唐书·艺文志》中记载刘禹锡著有《传信方》二卷,收录内、外、妇、儿各科廉验兼具的实用方药,原书虽亡佚,但后世医书多有征引,日本《医心方》中也引录多方,可见其影响力。
刘禹锡眼里的秋天,高峻宏达而又绚烂多姿,是人间的收获季,也是人生的至高点。有谁能不喜欢刘郎笔下的秋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