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寒冬腊月的傍晚,呼啸的北风把树枝吹得吱吱作响,这一年我36岁,在宫中担任左拾遗一职,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监察官,就是直言上书专挑皇帝毛病的文职人员。
每每下班的途中,总会在路边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他终年以卖炭为生,脸上的褶皱里都卡满了灰尘,十个手指被木炭熏成了黑色。
见他可怜,我吩咐家丁每月的木炭都要买这位老翁的,偶尔我也会下马跟他闲聊几句,久而久之,也算是相识了。
今天天气格外寒冷,我看到老翁衣衫单薄却满脸开心的样子,不禁好奇,便问他:“老丈今日遇见什么好事,如此开心,竟不畏这刺骨寒风?”
老翁赶紧放下木炭,搓了搓双手道:“先生笑话了,今日天寒,多卖出去了两筐炭,回去可以给老太太多添一口菜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翁嘿嘿笑了,又道:“看这天,应该要冷一阵子,如果日日都能多卖两筐炭,过年的新衣就有着落了。”
我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递给老翁,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多囤些炭火才是。”
老翁接过铜钱,连声道谢:“先生真是大好人,如此我再多送些炭火到府上,保管够用。”
我点了点头,上马回家,觉得这寒风越发刺骨起来,看来,是要冷上好一阵子了。
夜里果然下了一场大雪,一尺厚的白雪覆盖了整个长安。
妻子递给我一件厚厚的棉袄,道:“清晨没看见路口的老翁,想是今日去集市上卖炭去了,集市人多,说不定可以卖出一整车。”
我整了整衣衫,笑道:“是呀,这样就能过个好年了。今年叫上慕巢兄一起守岁吧,你也许久不见兄长了。”
妻子开心不已:“那,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集市上买点年货吧?今年人多,要多准备些。”
“要多买些好酒,”我大笑:“慕巢兄的酒量我可是领教过的。”
中午时分,太阳映着白雪显得格外明亮,集市上的人们把道路两旁的积雪都踏成了冰,我们小心翼翼的走着,还不时会滑一下,也颇觉有趣。
我正走着,忽听身后鸾铃锵锵,两匹快马,飞驰而过,马上的人喝道:“闪开!闪开!” 我急忙闪身躲开,定睛一看,马上正是皇宫内的两名太监。
“没事吧?”妻子一脸担心的拉住我。
我安慰她道:“没事,只是如今宫市腐败,他们又不知要打着什么旗号掠夺百姓了。”
说罢,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南门外,我抬眼看去,卖炭的老翁正在此处休息,身旁只有一头牛,却不见炭车。
妻子笑道:“果然生意不错,这才晌午,一车炭都卖完了。”
我走上前去,正欲询问,却见老翁低头抹泪,我一惊,问道:“老丈这是怎么了?”
“刚刚两个有大人,说是皇帝天冷缺炭,把我这一千多斤的炭拉去宫中了。”老翁垂泪哽咽道:“说这是皇帝的命令,不能抗命……可怜我一车的炭,只换了这半匹红纱和一丈绫啊……先生……我……哎……”
“无耻!无耻至极!”我极度愤怒:“老丈放心,我一定向皇帝揭发他们的罪行!”
老翁却连连摇头,道:“先生是好人,不要得罪这些小人,我去南山多砍点木头,多几窑炭火,这日子还是活得下去的……活的下去……”
说罢,老翁牵着牛,弓着背,踏着泥泞的道路,向城门外缓缓走去。
一如老翁所言,我回到家中,作诗《卖炭翁》,上奏皇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今年雪后的冬天,让人觉得比往年愈加寒冷。
《卖炭翁》
卖炭翁, 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 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 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 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 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 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 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 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 千余斤, 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 系向牛头充炭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