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虽然他的词留下来很少,却广泛地受到后世的夸赞,而他的死也成为了近千年来人们争论的焦点。
岳飞之死跟秦桧脱不了干系,人们都说秦桧就是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飞杀害的。关于何为“莫须有”,历史上也有着不同的解释,但按照专家的看法,岳飞之死主要还是高宗皇帝的意思。虽然岳飞坚持抗金,出生入死地保卫着宋朝仅余一半的疆土,但他在有些问题上跟高宗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分歧。
最初,高宗赵构对岳飞特别器重,因为他立下了赫赫的战功。岳飞在军事上的胜利,不仅仅是在抗金的战场上,他曾平定了李成、张用及曹成的兵变,又平定了湖湘地区杨幺的叛乱。经过岳飞跟几位大将的努力,才终于支撑起南宋偏安的局面,因此,赵构一直在给岳飞加官进爵,比如赐给他“精忠”的御笔。对于这一切,岳飞也十分地感激,他曾在《乞出师札子》中说:“陛下录臣微劳,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数视二府。又增重使名,宣抚诸路。”
《诸葛武侯行兵遁甲金函玉镜海底眼》六卷,清木活字本,岳飞序一
随着岳飞军事上的胜利,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这让赵构对他的戒备心也变得越来越强。其实,从宋朝建国开始,历任皇帝大多是重文轻武,到了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虏之后,赵构为了抗击金人的进一步入侵,他开始激励各地的将士,以“勤王”为名发展军队,以与金国抗衡。但是这些军队一旦壮大起来,又让赵构起了新的担忧,因为他的祖上赵匡胤就是在领军打仗时,顺便反叛,灭掉了前朝的君王,赵构当然不愿意这一幕在他的身上重演,这也就是他对岳飞又倚重又戒备的深层原因。
宋绍兴七年三月,刘光世被除去兵权,其手下精兵有五万两千人,这支军队归了谁都能壮大实力,于是岳飞向高宗提出,希望这支军队能划归自己。高宗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时传令刘光世的部将王德、郦琼等人,让他们听命于岳飞。可是过了不久,赵构又反悔了最初的这个决定,岳飞当然不干,于是跟赵构据理力争,赵构就是不答应。
《诸葛武侯行兵遁甲金函玉镜海底眼》六卷,清木活字本,岳飞序二
这个结果让岳飞很生气,他觉得这就是皇帝对自己的不信任,于是他就以守母丧为名,向赵构提出解职回家。还未等皇帝批复,他就自动离职上了庐山。其实岳飞这么做,倒不是意气用事,他应当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给高宗施加压力,以便让他收回成命。果真,岳飞的这个举措让赵构有些着急,他下了几道御札催岳飞返回军中。
面对皇帝的催促,岳飞却不紧不忙地给皇帝回信说了这样一段话:“比者寝阁之命,咸谓圣断已坚,何至今尚未决?臣愿提兵进讨,顺天道,因人心,以曲直为老壮,以逆顺为强弱,万全之效方可。”(《宋史·岳飞传》)
《诸葛武侯行兵遁甲金函玉镜海底眼》六卷,清木活字本,岳飞序三
在此信中,岳飞直率地指责皇帝出尔反尔,他的这种说法当然令赵构大感不高兴。岳飞的这种态度更加让高宗感觉到不能给岳飞增兵,于是他就采纳了丞相张浚的建议,把刘光世的部队划归给吕祉管理。这种做法显然不是出于军事上的考量,果真,此后不久就发生了大问题:刘世光的部将郦琼发动了兵变,带着四万多人投降了伪齐。
岳飞返回军队后,出于抗金部署,他又向高宗皇帝要求增兵,这次赵构不再含糊,直截了当地告诉岳飞,这种要求绝不可能答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载有赵构说的这样一段话:“上流地分诚阔远,宁与减地分,不可添兵。今日诸将之兵已患难于分合,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今之事势虽未至此,然与其添与大将,不若别置数项军马,庶几缓急之际易为分合也。”
高宗明确地说,军队壮大后就会形成尾大不掉的结果。在这种危急关头竟然有这样的思想,这样的仗怎么可能打得胜?其实,高宗对岳飞的防备也有其自身的原因,而这一点也十分重要,这就是皇权。正因为金人抢走了徽、钦二帝,赵构才临时当皇帝来稳定国家,等两位皇帝返回后,再让他交出皇权。最初他有可能真是这样的想法,但既然当上了皇帝,再让他退位为臣民,这是何等难以接受的事情。
墓园介绍
既然赵构当上了皇帝,时间一长就面临着选择接班人的问题。赵构有一个儿子,可惜早年已经去世,而后他再无生育,所以就从太祖的后裔中选了两位幼儿,而后他将这两个孩子养在宫内,以此作为太子的备选。如果赵构仍然承认钦宗是皇帝,那么,这样的做法显然说不通,再加上金国想给处在中原的宋国遗民立个傀儡皇帝,这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
面对此况,岳飞特意前往建康去见高宗,他反对高宗立皇储的做法。其实岳飞的目的很简单,他是想以此来粉碎金人的阴谋,同时来安抚民心。但赵构不这么想,他认为岳飞是军人,而今却来干涉他家的内政,于是他生气地说:“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岳飞的着眼点是国家的大局,但赵构考虑更多的问题是稳固自己的皇权,这也正是二人矛盾的根本所在。
岳飞父子墓
宋绍兴十一年,南宋再次跟金议和,第二年七月,金人把赵构的母亲韦氏放了回来。韦氏临行之时,钦宗跟韦氏痛哭流涕,他请韦氏回去后转告赵构,希望赵构能向金国提出来,把自己也索要回去,但钦宗也保证,他回去后肯定不再当皇帝。
由此可知,钦宗也知道赵构担心他回去之后争皇位,韦氏答应了钦宗的这个要求。可是回到杭州后,她了解到自己的儿子赵构根本不想让钦宗返回,于是她也就没有提起这件事。可见,岳飞在立储问题上跟赵构观点相左,其重要原因是涉及到是否继续承认钦宗是宋朝皇帝的问题。
精忠柏亭
也正因如此,所以赵构并不愿意岳飞一味地跟金人作战,如果岳飞真的打败了金人,把钦宗抢了回来,这会让赵构无处安身;同样,如果金人一味地进攻,把南宋的天下彻底打下,那么赵构也就没有皇帝可当。这样的矛盾心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保卫好南宋仅存的疆土,而具体办法就是跟金国议和。
对于赵构的这种心态,岳飞一直不接受,他下定决心要灭掉金国,所以他以议和为耻。当年议和成功后,赵构论功行赏,然而岳飞却不接受这样的赏赐,他的这个做法当然让赵构心中充满了猜疑。
文保牌
同样把岳飞视为眼中钉者,当然还有金人,如果不是岳飞的顽强抵抗,金人早已拿下了南宋的天下。比如绍兴十年五月,金人撕毁合约,分兵四路攻打南宋。这个过程中,他们遭到了宋军的抵抗和反击,没能实现灭掉南宋的愿望,因此到了转年八月,金人就放回了扣押着的宋国使臣,而后再次议和。绍兴十一年十一月,金兀术在给赵构的第三封信中说:“其间有不尽言者,一一口授,惟详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金兀术说,有些话在信中不便直谈,他会专门派人捎口信给赵构。他捎去了怎样的口信?这就成为了后世猜测的重点,而大多数研究者认为,金兀术有可能跟赵构说:和谈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先杀掉岳飞。所以,杀岳飞成为了和谈的首要条件。而这样的说法可由岳飞之孙岳珂在《金佗稡编》卷八中的说法为旁证:“查吁尝谓人曰:虏自叛河南之盟,岳飞深入不已,桧私于金人,劝上班师。金人谓桧曰: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为河北图,且杀吾婿,不可以不报。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也,桧于是杀先臣以为信。”
墓券门旁的对联
岳珂在这里引用了查吁的传言,查说金人撕毁合约,而岳飞却坚持与他们战斗,秦桧因为偏向于金人,所以他劝皇帝命岳飞撤兵。而金人跟秦桧说:你们总来讲和,但岳飞却跟我们作战,所以,只有把岳飞杀掉了,才有可能和谈。
以上这段记载出自于《金佗稡编》卷八中的《鄂王行实编年》,然在该书的卷二中又说“兀术遗桧书”就是把上一段的金人之说实指为金兀术,说金兀术给秦桧写了封信,告诉他和谈的前提条件就是要处死岳飞。
然而清代史学家赵翼认为这种说法有问题,赵认为秦桧早年主要是跟金人挞懒有密切来往,而与金兀术之间没什么关系,所以赵觉得“兀术致书秦桧之不可信”(《陔馀丛考》卷二十)。
尽忠报国
有些学者认为,赵翼的考证有道理,所以他们觉得《金佗稡编》中的那段记载是岳珂编造出来的。对于这样的说法,穆朝庆、任崇岳认为岳珂说的没有问题,他们在《关于岳飞死因与死责的几点看法》一文中说:“兀术与挞懒之间虽有矛盾,但属于金朝统治集团内部的政治斗争,在对宋的策略上有些差别,可让南宋臣服的最终目的则是一致的。秦桧既然可以与挞懒相通;那么,在挞懒死后,为了议和,他自然会与金方的全权代表兀术相勾结。”
由以上的这些情况可知,岳飞之死的重要原因,是他跟高宗之间在一些重要问题上的分歧。虽然他的死刑是由秦桧来执行,但后世把所有的罪责扣在秦桧头上,如此想来,倒也不是很公平。明代的文徵明也写了一首《满江红》,他的这首词正表明了岳飞之死的真正原因: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怜,风波狱。
岂不念,中原蹙?岂不惜,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古休夸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文徵明这首《满江红》的下阕点明了高宗赵构的心态,作为高宗,他当然也想着一统天下,把被金人占领的中原再夺回来,他也想以此来报仇雪恨,但问题是,如果真的把徽、钦二帝抢回来,自己将何以安身呢?所以说,高宗最怕的就是恢复中原,而岳飞却拼尽全力要反攻中原,这让高宗是何等的恼怒。所以,文徵明在该词的最后一句说:这个小小秦桧有什么本事,他不过就是应和了高宗的心态而已。
洁白
岳飞成了特殊时代的牺牲品,他的死广为后世仁人志士扼腕痛惜,故而他的作品也成了后世广泛歌咏的名篇,最为人们熟悉者,当然是那首读来慷慨激昂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对于这首词,后世有着广泛的夸赞,比如魏礼在《邹幼圃诗余序》中说:“诗余萌芽于隋唐,至有宋特盛,陆游云:诗至晚唐五季,气格卑陋,而长短句独精巧高丽,后世莫及者。盖伤之也。乃其盛时,惟欧、秦数家推为擅场,即子瞻未能无讥。而予于范希文、辛稼轩、岳忠武诸作,又颇嗜之,盖其音节激昂顿挫,足以助其雄轶之气,比之于诗,似有美在咸酸之外者,虽非诗余本体,要以圆浑流畅,不蹈子瞻之所以取讥也。”
魏礼在这里回溯了词的来由,他将词的萌芽追溯到了隋唐,而后谈到了辛弃疾和岳飞的词作,魏说自己十分喜爱,原因是岳飞的词作读来让人慷慨激昂。
而孙兆溎在《片玉山房词话》中称:“词以蕴蓄缠绵、波折俏丽为工,故以南宋为词宗。然如东坡之‘大江东去’,忠武之‘怒发冲冠’,令人增长意气,似乎两宋不可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