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22日,萧红逝世。
1940年初,日军轰炸重庆,重庆天天有警报。这时萧红也想找一个安静的环境创作,借机调养身体
从1940 年初至1942 年萧红去世,萧红在香港的岁月也成了她生命最后的岁月。
初到港时,香港的蓝天碧水、鸟语花香并没有使萧红忧郁的心情有所改变。内地的许多朋友与她中断了交往,在香港又没有新认识的朋友,萧红的心情依然是孤独与寂寞的。同时,这种心情不好也与端木有关。
据他们在香港的朋友回忆,端木在港对萧红并不关心。萧红给内地朋友的信件中,多次表达自己想回内地的愿望。这是一封抵港不久写给白朗的一封信:
……不知为什么,莉,我的心情永久是如此忧郁,这里的一切是多么恬静和幽美,有田,有满山遍野的鲜花和婉转的鸟语,更有澎湃泛白的海潮,面对着碧澄的海水,常会使人神醉的,这一切不都正是我以往所梦想的佳境吗?因为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因此,常常使我想到你。莉,我将可能在冬天回去。
不像在内地,萧红这时有整块时间进行创作了。尽管心情不好,但她的创作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萧红到港不到一年就完成了《呼兰河传》的写作,并在香港《星岛日报》上发表。《呼兰河传》是中国现代文坛上一部非常独特的小说,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全新的。
它的出现证明了鲁迅先生的预言:“萧红是最有前途的女作家,看来她有可能接替丁玲女士,正如丁玲接替了冰心女士。”小说似散文又不是散文,似自传又不全像自传,对小城行云流水般的回忆,从头至尾,无一点滞涩,仿佛呼兰河冰冻消融后的河水,那么自在,那么悲伤地向前流着。
萧红去世四年以后,一向以严谨著称的茅盾在《呼兰河传》序里,一方面痛惜逝者,一方面称许这部小说是:“一篇叙事诗,一副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可是,仍然有美,即使这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
由于爱情生活挫败,也由于自己身体日趋变坏,经过漫长漂泊的萧红这时候笔下产生了对故乡与亲人的怀恋,东北小城呼兰城成了她魂牵梦萦的所在,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笔下的人物,如父亲、伯父、继母等不再那么面目可憎,而是显现出可亲甚至可爱的形象。
萧红的身体由于长年失养,经常头痛、失眠、咳嗽。萧红认为都是老毛病,没有充分重视起来。
1941年初,美国进步作家史沫特莱途径香港,顺便拜访端木和萧红,发现萧红身体不佳,就介绍萧红去玛丽医院查病。1941年秋天,萧红住进玛丽医院,被诊断为肺结核,从此萧红就病倒了。
萧红在住院期间,得到了东北抗日救亡总会的两位领导人周鲸文、于毅夫的帮助,他们帮助解决了萧红的住院费用。
紧接着太平洋战争爆发了,香港一片炮火和混乱,文化界人士纷纷撤往内地。这时一个东北籍作家骆宾基闯入端木和萧红的生活圈子。
骆宾基是萧红胞弟的友人,在战争期间流亡到香港,受到萧红和端木的帮助。骆宾基中等身材,有北方农民的魁梧,紫铜色的脸上戴着一副棕色的眼镜,眼睛不大但充满感情和活力。
在萧红病重期间,骆宾基常来看望萧红。这样忙于事务的端木就把骆宾基留下来,照顾萧红。骆宾基一直对萧红怀着崇敬之情,也认为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从此,这个内向的年轻人,在萧红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一直陪护在身边。
有骆宾基在身旁守候,减轻了萧红的孤寂感。他们俩在一起谈天也很投机,以致一些护士小姐以为骆宾基是萧红的丈夫。此时萧红心里明白,端木要打算突围离开,骆宾基才是自己可以托付的人。
在萧红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姐弟俩互诉衷曲,来打发孤寂的时光。外面炮声隆隆,萧红紧紧地握住骆宾基的手说:“你不要离开,我好害怕。”骆宾基安慰她说:“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面对萧红凄凉、无助的双眼,骆宾基感觉自己肩头责任重大,同时又有一种幸福、甜蜜的感觉。
萧红说:“我早就该和端木分开了,我们不能共患难,我要回到家乡去,你的责任是送我到上海,送我到许广平先生那里,你就算是给了我很大的恩惠。我不会忘记。有一天,我还会健健康康地出来。我还有《呼兰河传》的第二部要写……”“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因为我是一个女人。”骆宾基静静地听着,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接下来是不停地逃难,不停地躲避炮火,连正常人都不堪辗转折磨,何况被疾病缠身的萧红。香港沦陷以后,萧红又被庸医误诊,在喉咙处开一刀,结果未发现喉瘤,不得不在喉管装上铜嘴呼吸管。这时的萧红连说话都困难,身体更加虚弱,精神也一落千丈。
萧红渐渐地觉着自己在世的时光不多,曾向骆宾基要笔,在纸上写下这样的字:“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又写道:“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1942年1月22日,香港圣士提反红十字临时医院,萧红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1月24日,萧红遗体在跑马地背后日本火葬场火化。
1月25日,端木蕻良将萧红骨灰葬于香港浅水湾。浅水湾面临大海,水清沙细,滩坡上种满了红影树。春天来了,红花似火,绿树如茵,头顶上是蓝天白云,周围蔚蓝的大海静静地环绕着,风景美不胜收。
(萧红在浅水湾的墓地)
一代才女寂寞而飘零的旅程,在香港画上了句号。她的去世,留给人们无限的惋惜。
萧红可不死。据香港同仁周鲸文回忆:“简言之,萧红的病初时并不严重,不致到不起的境地。首先是主持病的人误了事,其次,是战争把萧红折磨死。” 萧红去世以后,端木对这段历史缄默不语,萧红在病重时,端木是否“缺席”,也已经成为文坛的迷案了。
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萧红曾说:“当我死后,或许我的作品无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
在萧红短暂的情感生命里,能够结合的,反倒成了对手,没能结合的,终竟成了最爱。
比如鲁迅,萧红懂得他是自己的恩师,自己缺少父爱的心灵在他那里得到慰藉。她似乎比鲁迅先生的夫人许广平更加理解鲁迅。我们从她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里,可以发现仿佛许广平只会忙乎鲁迅先生的表面,萧红却深入先生内心。萧红临终前遗言:希望把自己葬在鲁迅先生墓前。
萧军也是萧红的最爱,在萧红临终前,曾向骆宾基说,假如萧军得知我在这里,他会把我拯救出去的。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在香港,一个在延安,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比如骆宾基,在炮火连天中的守候,是倾慕,是责任,是爱,更是心灵的相通。
再就是端木,萧红后来嫁的男人。萧红爱过他,萧红也恨他。不过她的爱与恨都是那么的痴情,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现代中国,萧红带着个人生活的丰富痛苦以及多病不幸的天才身子骨,在流星一闪的短暂生命里,在属于自我的生死场里,演绎一幕爱的悲剧,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只能留给后人去评说了。
本文摘自《何处相守 何来相安》作者:谢一苇,出版: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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