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词浅鉴
表达思想和情感的方式很多,站在空旷的地方大喊两声也行,皱眉说“蓝瘦,香菇”也行,发个不痛不痒的说说也行,或许我们还可以用更高雅的方式:画个抽象画,谱个伤心曲,吟一首婉约的诗……
说实话,诗词真的是人间最动人的语言,但是你想要读出它的美,你首先得站在作者同样的高度上,将自己置身于作者那个时代、那个历史、那个身份下…
那是一种含蓄、朦胧、幽深、真情的美…
煌煌文坛,繁华古词,我独爱苏轼之词,尤好李煜之词。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读来跌宕起伏、音律和谐、宛转悠扬,所创意境犹如遗世独立,作者中秋佳节孤身一人,却尽显洒脱博爱之大气,在中秋题材的词作里独树一帜。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音节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将浩荡江河千古英雄并收笔下,表面是追怀英雄,实际是倾诉自己腹有雄心,壮志难酬。若以现代“投射”心理理论分析,追怀英雄的人往往心里自以为可称英雄,更重要的是苏轼本身满腹经纶,有建功立业之志,又执掌一州军政,自然是隐藏着普通词人所没有的雄心抱负。可见自古人杰多“自负”。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气读完,甚觉场面浩大,气势恢宏,令人情不能已,尤其是最后一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字里行间尽展雄心抱负,所以前文所说的“自负”并非贬义词,而是指虽才华横溢,但志向超过现实处境。
纵观苏轼之词,其用词大气豪放,意境磅礴,读来令人振奋。
而李煜之词截然相反,其用词细腻婉约,意境哀怨,读来令人神伤。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上阙透着帝王浩气,如雷贯耳;下阙带着无限哀伤,如饮冰霜。前后对比,“天上人间”。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这一句犹如心头刀伤——亡国之君,愧对庙社,仓皇罪辞之时,教坊犹奏离歌,真是闻者如断肠,只有“垂泪对宫娥”,这鲜明的对比所创造出的悲怆之情,千年之后亦要让人潸然泪下。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东风”、“小楼”、“故国”、“月明”,这一个个透着凄凉的意象,营造出一个皓月当空清冷之夜,一位亡国之君凭栏远眺春水东流,遥想当年锦衣玉食酣歌醉舞,不禁愁从心生的哀婉的意境。读其词犹如历经离殇,令人心灵隐隐作痛。
《浪淘沙令·窗外雨潺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春意将尽,罗衾不敌五更雨寒,只有睡着才能暂忘愁伤,聊享片刻梦里欢娱,其愁之深可见矣;
独自凭栏遥看无限江山,触景生情引发作者绵绵忧伤,回想当年,对比今下,就像从天上跌落凡间。尤其“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句,下笔独到,用心细腻,所寄情思可谓入木三分,自古读者无不为此动容。
每吟起此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我都觉得很醒脑,因为我觉得这句属于励志的话,让我们这些身处异乡之人,要清除地“知身是客”,切不可“一晌贪欢”,失去追求的斗志。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寥寥数字竟让人读来黯然神伤,犹如充满魔力,其词之凄凄,其情之切切,人间之悲亦不过如此,令人不忍卒读,李煜其词之鬼斧神工匠心之作,由此可见。
作为国君,他纵情声色不修军政,无力更无雄心逐鹿中原开疆拓土,最终落得凄惨亡国,此为我所惜也;而作为词人,李煜的作品出神入化,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其遗留下来的千古名篇可称为上乘之作,此为我所仰慕也。而换个角度看,李煜其词如此精深又何不是拜亡国所赐,真是情至深处起灵感,灵感过后留佳篇。
这也是很多词作的情感来源和创作背景,在当代词作里尤为明显。就如著名词作家林夕曾说:“和快乐的歌相比,悲伤的歌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所以我们会发现很多记忆深刻能信口唱来的经典之歌都有悲伤的曲调,如《烟花易冷》《十年》、《k歌之王》、《红尘客栈》、《美人鱼》、《可惜没如果》《约定》《夜空中最亮的星》《青花瓷》《幻听》《发如雪》《庐州月》《燕归巢》……
当然,在中华民族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里,涌现出无数优秀的词人,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不朽名篇。如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纳兰容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读来无不令人心神共鸣!不禁感叹作者雕词琢字之妙,中华诗词文化精巧含蕴之美!
而在当今作词界,我欣赏也喜欢的词作者有三位:方文山、林夕、许嵩。方文山和许嵩属于古风派词人,林夕属于现代派词人,他们都才华横溢,功底深厚,各有千秋。在此限于篇幅,我只分别列举我个人最喜欢的三位词人的一部作品做出自己的鉴赏,愿与同趣者分享。
例如方文山的
《烟花易冷》
繁华声 遁入空门 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 辗转一生 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 年轮
浮屠塔 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 一盏残灯 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 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 等你弹 一曲古筝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 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 再等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
听青春 迎来笑声 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 温柔不肯 下笔都太狠
烟花易冷 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 我是否还 认真
千年后 累世情深 还有谁在等
而青史 岂能不真 魏书洛阳城
如你在跟 前世过门
跟着红尘 跟随我 浪迹一生……
不得不说这首歌太经典了,词曲搭配的完美无瑕,每听此歌,脑海里总能演绎出一场故事,只能说这篇词画面感太强大、太唯美了。方文山的词作在作词界具有极高的辨识度,他的词古风味浓,自成一家,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流行音乐完美融合,可谓现代作词界古风派的宗师级人物,其对当代歌曲作词风格与形式的影响相当大。
比如他的另一部巅峰之作《青花瓷》有词:“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是不是画面极其细腻生动又满赋诗意呢?另外《青花瓷》这部作品里面还有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这两句,要追根溯源的话,这两句运用的是诗经里的“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先说“天等雨”,而后才说“我等你”,这是起兴的手法;而“天青色等烟雨”就像“我在等你”,这又是“比”的手法,又结合拟人的修辞手法,可谓蕴藏一语万机之妙。
方文山的词为什么画面感强呢?主要因为他善于选取意象,比如《烟花易冷》这篇词里的“浮屠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古筝”“旧故里”、“草木深”、“斑驳的城门”、“老树根”、“石板”、“孤城”、“野村”……正是这些丰富多彩又具体细腻的景象共同为我们构造出了一幅生动逼真的绵延画卷,同时也给我们讲述了一个有血有肉夹杂着爱恨离愁的故事,这样的效果就是,人听一遍就能深深记住。同时这些意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苍凉”,这也正应了“悲伤的歌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这句真理。方文山在这篇词里对汉文字词的运用达到得心应手、几入登峰造极之境,能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流行音乐融合地如此完美的词人里,我只服中国台湾的方文山,另一侧面我们不得不承认,大陆对面的台湾在继承传统文化方面比我们这边做得好。
林夕的
《可惜没如果》
假如把犯得起的错
能错的都错过
应该还来得及去悔过
假如没把一切说破
那一场小风波 将一笑带过
在感情面前 讲什么自我
要得过且过 才好过
全都怪我
不该沉默时沉默 该勇敢时软弱
如果不是我
误会自己洒脱 让我们难过
可当初的你 和现在的我
假如重来过
倘若那天
把该说的话好好说
该体谅的不执著
如果那天我
不受情绪挑拨
你会怎么做
那么多如果 可能如果我
可惜没如果 只剩下结果
如果早点了解
那率性的你
或者晚一点
遇上成熟的我
不过 oh……
这首词虽为纯白话作词,却也不可避免是尾字押韵,所以不论是读还是唱都朗朗上口。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首词将感情中的情景片段高度概括起来,很好的把具体的感情情节和抽象的艺术表现融合起来,从而很容易达到引起听众情感共鸣的效果。
如“假如没把一切说破,那一场小风波,将一笑带过”听到这一句,听者很容易就在脑海里呈现出一个男女双方两人吵架互不退步,然后一方甩手而去的逼真的画面和情境,如果听者记忆里有故事,就很容易被激起情感上的共鸣,从而发出“此歌懂我”的感叹,然后就会因为这句词而深深爱上这首歌。再如“全都怪我,不该沉默时沉默,该勇敢时软弱”,“倘若那天,把该说的话好好说,该体谅的不执著”这些词句,共同讲述了一段错过的感情和无法弥补的遗憾,十分恰当的把很多感情中的故事抽象地提炼并凝结成这几句词,几乎能让所有听者都联想起自己的故事。
就像《南山南》最火的时候,有人问马頔这首歌太悲伤,是不是有一个故事,马頔说: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它就已经和我无关了,你掉的眼泪,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故事。是啊,好歌(词)总是唱进了人的心里,越听越有哭的冲动。要达到这个艺术效果,词人必须要有细腻的生活观察力和精炼的语言概括力。
不过对于这句“在感情面前讲什么自我 要得过且过 才好过”,我保留自己的意见,并不是完全认同作者的意思。难道我们要“原则面前,世界让步;感情面前,原则让步”吗?
我觉得在感情面前,就要先讲自我,一定不能被感情冲昏头脑,成为感情的俘虏。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会爱,他还怎么会爱别人呢?至少他爱的方式也不是她想要的。只有在先学会爱自己的前提下,才不会一味的“得过且过”,不然这样拖着对双方谁都‘不好过’。
当然我这也并非唯“自爱论”是从,凡事没有绝对,只要不触及原则和底线,作为男方有时做出一些退让和容忍也是应该的,毕竟一个男人总该要有点胸怀和担当。或许我不能真正理解作者这句词意,也或许作者这样写词只是为了成全歌词整体的连贯性和完整性。但我不相信林夕为了成全歌词在形式和故事上的完整,而放弃在内涵上的严谨,或许是我情感经历少,还不能懂这句词。
许嵩的
《庐州月》
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
宿昔不梳 一苦十年寒窗
如今灯下闲读 红袖添香
半生浮名只是虚妄
三月 一路烟霞 莺飞草长
柳絮纷飞里看见了故乡
不知心上的你是否还在庐阳
一缕青丝一生珍藏
桥上的恋人入对出双
桥边红药叹夜太漫长
月也摇晃 人也彷徨
乌蓬里传来了一曲离殇
庐州月光 洒在心上
月下的你不复当年模样
太多的伤 难诉衷肠
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庐州月光 梨花雨凉
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
家乡月光 深深烙在我心上
却流不出当年泪光……
这首词用“儿时”、“十年寒窗”、“故乡”、“乌蓬”、“离殇”、“月光”、“泪光”等词定位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一位古代游子为进京考取功名,与家乡的青梅竹马分别码头,两人相约情定青丝,但等到游子功成名就,岁月流逝,世事多变,当年的游子已有家室,也有娇妻‘红袖添香’,在时光恍惚之间游子想起了远方的故乡和她,不知道“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不禁伤叹人生的前后无常,发出‘半生浮名只是虚妄’的叹息……
是啊,人生可不就是命运难料嘛,前有情投意合海誓山盟,后有世事所迫劳燕分飞,朝花夕拾,古今多少事……许嵩作词,遣词造句言简意赅,十分精炼,寥寥数语往往就是时过境迁。而且许嵩对意象的把握和选取也很有水平,渲染力十足,比如一个词“乌蓬”,就很明显讲的是“离别”与“飘荡”。
同为当代古风派词人,许嵩比方文山略逊一筹,但是我欣赏许嵩,因为许嵩词作不仅质量出众,而且数量也足以奠定大家地位,更重要的是许嵩有自己谱曲的才能,词曲双全在音乐界虽不少见,但是两者都能有所出众的可着实不多。例如《山水之间》《千古》《半城烟沙》《惊鸿一面》《千百度》……等作,都充分展露着许嵩音乐方面的才华。
纵观古今之词,经典作品的共同亮点就是:工于意象的选取恰到好处,从而渲染和营造出深刻动人的意境,引发读者无尽的共鸣和想象。无论是古词的精雕细琢,还是现代词的意蕴唯美,都是对中华文化的体现与传承。
唯有与时俱进,方能独领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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