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陶渊明,大家想必都很熟悉,中小学课本里面不乏他的名篇佳作,文学史上也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首屈一指的大诗人,但是,我们真的很熟悉陶渊明吗?
钟嵘的《诗品》对陶渊明评价不低,原文如下: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至如“欢颜酌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邪!
钟嵘对于陶渊明评价大体上很准确,尤其是这一句“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说明了陶渊明诗歌的特点,但是钟嵘给陶渊明那么高评价,却只是给了中品,而非上品。这又是为什么?想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要说清楚陶渊明生活的时代背景,他的艺术特色以及后人对于陶渊明艺术上评价的改变。
陶渊明生活在东晋末年南朝刘宋初年之间,我们知道南北朝时期世家大族在政治上得势,东晋时期更是有门阀政治,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陶渊明的祖父陶侃是一个平定叛乱并且忠于东晋皇室位的人,虽然祖父曾经位极人臣,但却陶家又不同于王谢桓俞这样大家族,当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
这样陶渊明的身份可以做不大不小官,年轻的陶渊明果然当了江州祭酒,当时他的上司江州刺史是王凝之。王凝之存在感很低,但是,他的父亲,兄弟,老婆存在感都比他高。父亲就是学习书法的人都知道的王右军(王献之),兄弟里面有雪夜访戴的王徽之和也是著名书法家的王献之,,至于老婆嘛,熟悉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个)的都知道,谢道韫就是嫁给了王羲之家最不风雅,最白痴的人——王凝之,算是遇人不淑了。王凝之信奉“五斗米教”(后来因为迷信这个,果然就被宗教迷信所害死)。不为五斗米折腰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不为你王凝之折腰。恐怕不仅仅是王凝之傻,更重要的是王家和陶家一直不和睦。晋书上有记载‘’: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从史书上记载看陶侃差点就跟王导兵戎相见了,王家与陶家关系如何不言而喻。而到了陶渊明这里,他遇到了一个无能而且关系及其不和睦的王家人。这时的辞官就是可以理解了。
后来的陶渊明仕途更加坎坷,先后当过桓玄,刘裕的幕僚,又先后辞官。桓玄有跟父亲桓温一样的野心,没有父亲的能力,陶渊明辞官也可以理解,对于政治黑暗的一种远离。至于刘裕后面更是改朝换代。陶渊明的辞官很像是阮籍,嵇康对于司马家族不满的那种情绪,不同的是曾经也是有过荀彧一股的匡扶皇室的忧郁。
从这个意义上,陶渊明不停地辞官就是可以解释了,一方面自保,另一方面怀念东晋王朝。想像祖父一样匡扶晋朝皇帝,却发现梦想与现实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远。于是,最终归隐山林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成了农夫,成了诗人。
今天,我们把陶渊明当做诗人来看,陶渊明同一个时代的人却不这么看。正史里面他被放在《晋书·隐逸传》,大家把他当做仰慕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饿死的高洁之士。他的好友颜延之写《陶徵士诔》(陶渊明去世以后纪念的文章)时候,反复提及的也是他的精神,而非一点点文学才华。要知道,颜延之也是著名的“元嘉三大家”之一,文学素养不低,却不提陶渊明的文学贡献。可见当时人们并没有把他当做诗人看待。南朝齐梁时期,文学批评界出现了钟嵘《诗品》和刘勰《文心雕龙》,《诗品》把陶渊明评价很高,但只是中品。《文心雕龙》更是没有提到陶渊明。所以,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没有被当时人充分发现。
昭明太子萧统是第一个发现陶渊明的文学贡献的人,于是他编订了陶渊明的作品集。而真正的发现陶渊明价值则是苏轼,朱熹等人在宋代的推崇。陶渊明文学方面固然有很高的水平,但是,后代文人也是把自己的各种情怀寄托在其中。比如苏轼,他一生都在贬谪和等待贬谪的路上,他自己就需要“悠然见南山”的平淡恬适心境去生活,诗歌中田园生活的质朴真实就能缓和官场失意的颓唐,再加上宋诗有一种理趣。这种理趣不是像论文或者哲学书一样高深,而是藏在“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景物描写当中,源于身边的事物和景物,却又提炼出一点点哲理意味。陶渊明的诗歌也是有点这种味道,所以宋人欣赏陶渊明也就实数正常了。
为什么对陶渊明的评价会发生改变呢?南朝文风错彩镂金,四六体骈文,永明体都是推崇华丽的文辞的, 当时主流文风正如晋朝陆机《文赋》说的“诗缘情而绮靡”一句话一样。不被当时同时代的人看重,也是正常。
谈“古今隐逸诗人之宗”这句话,不得不提陶渊明的田园诗。写躬耕之苦,陶渊明绝对是文学史上第一人,其他诗人写田园诗都是做客农家的感受,而陶渊明则是亲自去体验躬耕劳作的艰辛。比如“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两句就能看出来。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两句,不仅仅是对于官场黑暗的反感,自然更是玄学一个经常提到的概念。相比较魏晋的玄言诗,陶渊明的诗歌并没有那么生硬,有一点点玄理的味道,但是又融入了情与景之中,让人在品读诗歌之时不觉得晦涩,同时又在品读之后多了一份可以咀嚼的回味。
你仔细品读陶渊明的诗歌,平淡不乏味。语言看似简单普通,其实包含了作者在背后的锤炼。只不过,锤炼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十分平淡的十个字,却能把雪的那份轻柔之美描绘出来,就好比一个画家挥毫泼墨之时,弹指一挥间就用寥寥几笔把一幅山水画画好,线条不多,但是神韵已到,你以为画家短短的时间内就是随意画下的,其实都是在心中反复斟酌思考后才一挥而就的。这就是陶渊明诗歌语言功力所在。
陶渊明在钟嵘那中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陶渊明的散文和辞赋也是俱佳,但是不属于诗歌范畴。《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都是佳品。《桃花源记》明明是平铺直叙,但是又能创造悬念。而且这个桃花源更是被无数文人骚客赋予了各种各样的寓意,堪称中国版的“乌托邦”。
陶渊明的伟大,一方面是自己诗歌文学方面的功力深厚,另一方面,也是他的经历和作品,为大家创造了想象的空间,大家可以把自己所想的美好事物赋予在他的经历与作品里。文学的魅力大概于此,文学不仅仅是作家创造了什么作品以及作品所赋予的意义,读者通过阅读所联想到的丰富内涵也是作品的价值所在。
综上所述,陶渊明本身在当时就是隐士,“隐逸之宗”一词对得起他,诗歌方面成就也是称得上魏晋南北朝首屈一指的大诗人。 西方哲人“海德格尔”经典的一句话“人在大地上诗意的栖居”,这句话用来描述陶渊明笔下的文学精神世界一点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