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遍识愁滋味。把栏杆拍遍,千古兴亡多少事,毕竟东流去。
南宋时代,盛产爱国文人,陆游如此,辛弃疾亦如此,梦中,铁马冰河,梦醒,夜深千帐灯。自己眼中,山河沉沦,社稷版荡,诚危急存亡之秋,而那些人眼中,暖风和煦,秦楼楚馆,杭州汴州,无甚差别。自己的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显得那么的滑稽,可笑。也那么的高贵和令人敬仰。
辛弃疾南归之后,他的万字平戎策,被当成了废纸,他的文武全才,被嫉妒被排挤,甚至被讥笑。他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的初心,南归八年后的某一天,作为散官的辛弃疾,无意间来到了建康的赏心亭,登高北望,触动那不甘却又无奈的心弦,留下了这篇《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以明心志。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楚地的秋季,长空寂寞清冷,江水顺着天空东流,将这无边无际的秋愁送入大海。目光穿透远处的那好似女人发簪和螺髻的山峰,看到故国的山河,心中涌起的只有献土地,提供岁币的仇恨。日薄西山,余晖照耀到了这座亭台楼阁,空中传来了离开雁群的孤雁悲鸣,就好似我这个流落江南的外乡游子。反复擦拭手中的宝剑,心中悲愤,把栏杆拍了个遍,也没有人能够领会我登楼远望的心意。
别说鲈鱼正肥美,正是做成佳肴的季节,离开家乡的游子就应该想张季鹰那样回到家乡去。我是不会就这么回去金人占据的家乡去的。那些个像许汜一样只关心购地置办家产的人,想来是会怕见到才气卓著,以天下为己任的刘备吧。只是可惜,时光匆匆而过,国家依旧风雨缥缈,如恒温所言,树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英雄也应该老去了,也不知道英雄们伤心的时候,是哪个歌女为他擦去失意的眼泪。
这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上阙写景写人写情,由远及近,先看风景,在看自己,通过视角的变化,通过描绘的景象,来突显自己内心的情感。手法娴熟,明明不抒情,却有字字在抒情,明说没有人明白他的感情,可读这首词的人,哪个不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呢。
写楚天清秋,写“秋无际”,在我读来,写的便是自己在南宋待了这么久,心中的忧愁无边无际。只要看到北面,就会想起被金国占领的故土河山,心中便有恨,便有惆怅,便有不甘心,便有无奈。因为自己这样的主战派,主张收复故国山河的人,是不合群的,是被排挤的。就好像词中写的那样,是一只“断鸿”,是和南宋官场格格不入的,也好似那落日的余晖,是日薄西山的南宋王朝的最后一点余温,便是在他这样的不受重用,不被待见的人这里。
看吧,是在写景,可每一个景在我看来,都是写的辛弃疾自己。上阙的最后,辛弃疾把镜头调转了过来,对准了自己,这个登高远眺的失意人。看着自己的佩剑,拍遍栏杆,每拍一次栏杆,便是一个难以完成的志向,每一个志向,都需要他去他远望的那头才有机会实现,于是,他只能把栏杆拍遍。
词的下阙,则是在用典故,先是借用了晋朝张翰张季鹰的故事,那个原本在洛阳当官,结果因为秋天到了,想起了家乡的鱼正是肥美时候,就辞官归家吃去了。但是对于辛弃疾来说,自己不能和张翰一样,不是因为自己不想家,不是自己眷恋这散官的名头,而是因为,家乡沦陷了,家乡在金国的统治下。
然后则是借许汜“求田问舍”的故事,来讽刺当权者的奢靡无能。三国时候的许汜,顶着国士的名头,做的却是到处捞好处,为自己谋取田地房地产的事,陈登是不怎么搭理他,刘备是直接开吼了,“先生有国士之名,天下人还指望着先生展雄才,安邦定国的,结果你就是到处打听田产,为自己购买田地?”想来刘备当时还未得诸葛,满心求才,结果遇到这货,心里有火,所以没有忍住吧。当然刘备这一骂,也骂出了辛弃疾的心声,南宋的统治者,个个都顶着各种贤名,干的事情,却让辛弃疾不齿,辛弃疾有碍于身份不能骂,就借刘备的口来发泄,也是煞费苦心啊。
最后一个典故“树犹如此”。则是借桓温北伐的故事,桓温北伐时,看到自己曾经种的树木都已经长到几围粗了,故而发出世事变迁的感慨。而对于辛弃疾,则更加的无奈,桓温好歹还率军北伐了,看到自己曾经种下的树了,而他辛弃疾,或许连看自己家乡的树长成什么样的机会都没有!
辛弃疾能做的,便是日日夜夜参加南宋朝廷的各种聚会,就此庸碌老去,在宴会上留下失意的泪水。但即便如此,他也要一次次的半夜惊醒,告诉自己,自己的志向是恢复山河,是北伐中原,是扶大厦于既倒,是挽国祚于垂危!即便是被打压,被排挤,被讥笑,他依旧坚守着自己的执着,用一篇又一篇的词来让自己不要忘记。
蝇营狗苟的小人在讥笑他,笑他曾经风云际会,铁马金戈,风光无二,如今却只能独自沉沦,郁郁不得志。却根本不知道,在辛弃疾的心中,小人们所在意的名利在他看来,不过是浮生一场繁华而已,他的追求不再这里,而是家国天下,而是他的信仰,懂得人自然懂得,不懂的人,他又何必在乎。
坚持告诉自己,不要忘记了收复河山的壮志,不是因为可以改变南宋奢靡腐败的无能朝廷,而是不让这个奢靡腐败而又无能的朝廷同化了他。他的坚持,不是去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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