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二字,想必大家已听得多了。毛主席曾作《实践论》一文,文理简奥,朴而精深,既可作吾辈入门之用,亦堪反复研读,而究其竟。
故我此文,未敢繁絮赘言,以免相形见绌。不过落实到具体的学习过程中,仍然发现大部分同学对于实践二字的理解,未免偏隘非常,以至如今学风萎靡。我曾也在此问题上惘然久矣,而今略有所解,姑妄述之,算不得什么精到的论述。
当今学风之患,人多以为患在临证,然而实际上还是患在读书。当今学院派教育之弊,并非其疏于临证,而是不能教人以正确的方法和态度读书。若问学医之人,当以怎样方法读书,我想,那便是“实践”二字。
或有人便生疑窦:实践是实践,读书是读书,如何将二者混为一谈哉?实际上,非我将实践与读书混为一谈,而是大部分人将“实践”与“临证”混同为一,又将“实践”与“读书”截然分立。
主观见之于客观,此为实践。这句话有首尾两端,一端是主观,一端是客观,今人往往只执客观一端,而疏于主观一端。
通俗来讲就是人们往往在脑海里尚未形成成熟的,可以加工的底料时,便急于带入客观世界。再进一步讲就是书没读好便急于临证。这个道理是人人都已认识到了的,恐怕许多人还要因此讥讽我拿着老生常谈的东西喋喋不休。
然而问题在于为何人人都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却仍然不得要领呢?许多人将问题归咎于懒惰,当然这的确也是一个问题,但并非根本原因。许多学子对于学好医术的热情还是相当可观的,倘若知道只要老实读书,临证时便可获益无穷,得享效如桴鼓之快,那便自然能够克服懒惰习气。
问题还是在于,读书时不得要领,虽一味深入,却味同嚼蜡,于临证时了无回馈,最终信心尽失,复归惰境。年复一年,蹉跎数载,以致终究一无所成。
而所谓不得要领,其实就是将读书与实践二字截然分立,不知带着“实践思维”去读之而致。
因此,实践虽然是贯穿于学医过程的二字箴言,却务须全面看待,须知实践这一要旨实际上是在你读书的一刻起就应当执持的。培养自己这种实践精神是重中之重。
而说起读书时应当秉持的实践精神,这是现代学子普遍缺乏的。此为西学日盛而中学益衰所致。西学重在将感性资料抽象化,形成愈发完备的理论系统,再回哺实践。但在许多同学的个人的体验中,掌握抽象思维去分析演绎归纳尚易,然而说要回哺实践则难之又难。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道理人人都能思维,然而能够落实到行为则难如登天。个中原因,绝非缺乏意志力所致。因为道理回哺实践的过程并非是你在理性层面上已经知道,复又强迫自己去执行的过程。倘使还要如此凭意志力行事,是为不知也。若真知,自能知行合一。
正如医生见患者之苦,倘使有如己所受之悲心,则自能一心赴救,而不问其贵贱。如母待儿,能舍命相换,是发于本心也,并非是知道母亲应当疼爱孩子这一道理,方迫使自己去照顾之。倘如此,便不为知行合一。
中学重在感性体验,而非理性分析归纳。而实践一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定义下也属于一种感性活动。因此中国学问,包括中医在内,都具有十分鲜明的实践性。然而不同之处在于,中医绝不强过于调逻辑抽象思维的用途,换言之,其重在体悟而非思考。今之莘莘学子,囿于逻辑思维久矣,这源于义务教育阶段国学教育的缺失。人们慢慢变得越来越善于思考和怀疑,将逻辑思维奉为人类智慧的圭臬,也正是无形中带着这种习气,我们来到了中医课堂,翻开四大经典,仍免不了以逻辑思维,抽象思维去读之,故断失正路。
逻辑应作为人类认识手段的辅佐,若奉其为圭臬,则反成障碍。佛家谓之世智聪辨,为八难之一,可见其害扉浅。
西方学科之书,多是由作者用抽象思维总结出来的理论,再用语言记述之——语言作为一种逻辑符号本就擅长表达抽象层面的意义,而西方的拼音文字尤其如此。然而中国圣贤写书,并非是将语言作为逻辑符号而用之,他们多是以此来直接书写其个人内心的一种感性体验或一种意境。这可能也只有作为世界唯一一种象形文字的中文可以做到吧。所以中国经典中的文字本不是纯粹为了表达逻辑,而你若是恰恰非要在其中分析个逻辑出来,则南辕北辙矣!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读内经等书时常为其中莫名其妙之句章所困惑之原因了。
因此,读中医之书,当以熟读成诵为基本方法。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故务必以“守拙”二字为宗旨,切勿处处产生一己之主见。读在心上,便记在心上即可,莫生狐疑之心,权当自己作一个笨伯,尤其不能有卖弄炫耀之心。
久而久之,一旦烂熟于心,则于临证时,自能见之手下,令人畅然称快。因此读书时当“傻读”,而真正的功夫当用在书外。若是于读书时便自作聪明,望文生义,则反而成了临证时的障碍。
不过此心法说来至简至易,然今学风浮夸,人皆自以为是,满腹狐疑,故行之实难。然而诸位同学若能真的消除贡高我慢之心,以谦虚之态谨读圣人之言,日复一日,则必有大成。
望与诸学子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