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针发明后被人类运用于航海事业,最早记录这一实践活动的,是宋人朱彧的笔记《萍洲可谈》;宋人徐兢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录了880多年前宋朝使团出使朝鲜半岛的情景,保存了宝贵的中外交通史料;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了毕昇发明活字印刷,其在中国印刷史上的史料价值广为人知,英国学者李约瑟在其所著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更检出《梦溪笔谈》有关自然科学的记载200多条,涉及数学、天文学、气象学、地质和矿物学、物理学、灌溉和水利工程学、农艺学、医药和制药学等。
这些只是宋人笔记中细腻丰富的社会文化图景的一角。宋人笔记是宋代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数量庞大。现存宋人笔记约有五百余种,内容几乎涉及宋代社会的各个领域,具有较高的史料和文化价值。6月30日,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成果《全宋笔记》新书发布座谈会在上海举行,由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全宋笔记》第十编正式亮相,至此,这项大型文献整理工作告一段落,从1999年启动以来已历19载。
点校本《全宋笔记》共收入宋人笔记477种,汇编成10辑102册,总计2266万字,学界将其与《全宋诗》《全宋词》《全宋文》并称宋代文献整理“四大全”。宋代经整理的文献资料由此基本呈现出一个完整概貌,这对于发掘和发挥这批文献的价值,方便学术研究,保存祖国文化遗产,弘扬祖国优秀文化,有着积极意义。
为什么要整理宋人笔记
何为笔记?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卷首自序谓:“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记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这就是说,笔记乃读书所得,见闻所及,随笔杂录,不分先后,文笔自由,不拘形式。
至于笔记的内容,唐人李肇《国史补》在其短序中则有较确切的概述:“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首次以“笔记”命名的北宋宋祁《宋景文笔记》,其书分三卷,上卷称释俗,中卷称考订,下卷称杂说,全书大多为考订名物音训,评论古人言行,杂采文章史事。这些都符合我们现代意义的笔记内涵。
“《全宋笔记》编纂整理与研究”项目首席专家、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戴建国介绍,有关“笔记”的含义,学界看法不一,此次编纂工作取以下之说:笔记乃随笔记事而非刻意著作之文。古人随笔记录,意到即书,常常“每闻一书,旋即笔记”。宋代笔记类作品名称与笔相关的有“笔记”“笔录”“笔说”“试笔”“笔谈”“随笔”“漫笔”“余笔”“笔志”“笔衡”等,这些名称体现了宋人笔记随笔记事的特性,有别于正史的严肃划一,亦别于志怪传奇的天马行空。从内容看,涉及典制、历史、文学、民俗、宗教、科技、文化等,芜杂和包罗万象乃是其最大特色。
著名唐诗研究专家、中华书局原总编辑傅璇琮生前对《全宋笔记》的编纂整理推动颇多。2003年《全宋笔记》第一编出版,他曾撰写序言,将这项工作定为“二十一世纪古籍整理研究的一个新界”,并且认为其意义不仅限于文献整理,期冀由《全宋笔记》引起其他历史时期笔记总集的整理、出版,进而引起对笔记这一传统门类开展现代科学含义的总体探索。他强调:“过去很长时间,与诗、文、词、小说、戏曲等相比,笔记的研究是相对薄弱的,现在我们应当把笔记的系统研究提到日程上来。当前的笔记研究,可以考虑的,一是将笔记的分类如何从传统框架走向现代规范化的梳理,二是如何建立科学体系,加强学科意识,把笔记作为相对独立的门类文体进行学科性的探究。”
中国宋史研究会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包伟民说,笔记类图书几乎占我国10至13世纪存世文献总量的近四分之一,其所蕴藏的历史信息独特而珍贵,长期以来却因保存散乱、文本错讹,不易利用。点校本《全宋笔记》的完成,无疑为辽宋夏金史研究提供了一座完整、可靠、方便的笔记类巨型资料宝库。
宋人笔记里有什么
宋人笔记里有什么?傅璇琮打了个比方:如果像考古工作那样对待宋人笔记,我们可以从中挖掘出过去未曾发现或未予重视的文物资源。比如,南宋末周密所作《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记录有480位民间艺人姓名,同卷《诸色酒名》记有54种酒名,同卷《糕》条记当时临安(杭州)民间富有特色的食品糖糕、蜜糕、粟糕等19种,这些都是官方正史或作家专集未曾记载的,可以从广阔的社会背景对书中所记的“杂事”作一次文化考察。
又如南宋洪迈的志怪小说集《夷坚志》蕴含着丰富的宋代社会信息,是宋代社会史研究的资料渊薮,虽以鬼神因果报应故事为主,却也不乏名物典章、社会丰富的真实记载。《瑠璃瓶》一篇就记载了宋徽宗时期民间锡匠运用水银特性,巧镶金箔于瑠璃瓶内胆的手工技艺。又如研究宋代诗文,新编的《全宋诗》《全宋文》中相当多的作品就是从宋代笔记中考索出来的。
据介绍,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后,学术界和出版界日渐重视对宋人笔记的整理工作,如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唐宋史料笔记丛刊》、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宋元笔记丛书》等。但在《全宋笔记》之前,尚无一部系统整理过的收罗齐全的宋人笔记总汇。
戴建国介绍,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在程应镠等老一辈学者的率领下,曾经整理出版过《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文献通考》等大型宋代史籍,多年来在宋代古籍整理方面积累了一定的资料和经验。20世纪80年代后期,曾开展过用计算机对宋人笔记进行系统检索的科研尝试。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创议编纂《全宋笔记》,立即得到文史学界的认同与支持,获得教育部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的资助。
然而笔记的分类归属,在古代书目著录中极为纷杂,对笔记的分类并没有固定、明确的准则,有时甚至将同一书分列于两个部类。这给整理工作带来很大挑战。学界认为,把笔记研究作为一门学科,就应摆脱传统目录分类的框架。《全宋笔记》所辑五百种笔记,其涵盖门类相当广,这也促使人们意识到文献整理与研究有机结合的必要。
笔记提供历史的另一种书写
如果将笔记分为小说故事、历史琐闻、考据辩证三大类,宋人笔记中小说的成分有所减少,历史琐闻与考据辩证相对加重,这也是宋代笔记的时代特色与历史成就。在学界看来,宋人笔记的价值与意义,很值得研究,是宋代社会生活场景的生动呈现,提供了历史的另一种书写。
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宋代文学会会长王水照认为,在诗、词、文之外,两宋笔记应纳入宋代文学研究的视野。将笔记作为文学类的一种文体,有益于拓展笔记研究的视野。
作为一代笔记的汇集,《全宋笔记》的整理秉持两大原则:一是求全,二是求正,力求提供一种信实的版本。但笔记由于记事杂,且所记多为口语俗事,因此文字的订正与句断的准确,难度较大,这方面有时比诗文总集的编纂更难。
复旦大学教授、中国唐代文学会会长陈尚君早在2003年就参加过《全宋笔记》第一编的出版座谈会,对此深有感触:文献整理是一项十分繁难的工作,不亲历其事,很难有真切体会。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长期坚持编纂整理,大象出版社坚持出版,都非常不易。诗、文两种文体之间的“四至”比较分明,尽管也有模糊的地段,而“笔记”模糊的地方可能更开阔,因此在取舍判别上有相当的难度,《全宋笔记》达到了通融的境界,既有限定,也有弹性。在他看来,《全宋笔记》全十编完成了,但对于“笔记”这一体裁还可采取更开放的态度,以利于后续增补和修订。
包伟民认为,《全宋笔记》整理工作的完成与正式出版,揭示了人文领域学术研究的一些重要规律。首先,与一些应用类学科不同,人文领域的学术研究往往需要长期的积累与坚持不懈的人力与物力投入,任何“短平快”的期待与规定都是有违学术规律的。其次,虽说在许多情况下,人文领域的学术研究更加强调个体性的创造,但是一些大型的研究专题,团队的精诚合作至关重要,《全宋笔记》整理团队在这方面树立了一个榜样。
戴建国表示,《全宋笔记》的编纂整理仅仅是一个基础性工作,从文史结合的角度对笔记的史料价值和文化含义作进一步探讨,相信对相关研究将有所补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