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书容闲客览,一樽酒待故人倾』
前文书中我们说，词在问世之初，有诸多表达内容。涉及“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士之怡情与雅致,学子之热情与失望”等多方面。而花间派“诗人的燕婉情致，致使词在之后近两百年间，始终保持婉约的词风，这种风气一直到了北宋初期才有所改观。同时，词这种文体在最初的时候，是有长调，中调，小令等各种体裁，由于之前的那些词人对音律的熟悉程度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致使体裁上受到了限制，一直以短篇的形式存在。
我们之前说了很多温婉的词作品，那些都是小令，其特点在于体裁短小、精致，往往抓住了事物的某一个角度，一个方面，对于一些细节进行描写烘托，给予读者某一种情感的感发；长调又称“慢词”，慢通曼，延长引伸之意，歌声延长，自然就唱的迟缓了，长调的字数也较小令有了大大提升，篇幅大了，自然可以铺陈叙事。因此，长调所描绘的内容就可以更加庞大，更加细节，更加全面。柳永是第一位对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他通宵音律，大力创作长调达87首，曲调125首，在体裁上对词文化进行了补完，为后世的词人提供了更多表达形式，这是柳永最大的功劳。
昼夜乐 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这首就是我们所说的长调慢词，我们可以看到柳永在词中铺陈辗转，层层递进。上片词先说洞房花烛初相遇，情绪是上扬的；又说幽欢小会，即将离去，情绪是下探的；阑珊春色，满目乱花狂絮看似写景，实则隐晦的表达春宵一刻，情绪又是上扬的；恐好风光随人去，情绪是下沉的。文字的情绪波动带动了读者的心绪；下片开始转入抒情：寂寞无人诉说，山盟海誓被辜负，早知今日如此难受，后悔当初没把他留住。更何况心中的那个男子不光长得风流倜傥，还有好多让人朝思暮想的地方。一天不想，就要皱眉一千次了。如此反复曲折的表达闺怨，其情感的建立就与小令有了截然不同的表达了，这正是长调的最大特色。另外，我们还能发现柳永在词中加入了“合”“况”“直”“恁地”“其”“更”诸多这样的口语化的字，仿佛真的有一个弃妇在耳边絮絮亲诉一般,作者并没有抒情，也没有起兴，娓娓道来，却给了读者极其真切的画面感。
雨霖铃 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们在上文中说到柳永创词创调排名第一，一方面由于他通晓音律的原因，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长期流连于市井之中，在艺术创作上与诸多民间艺人密切合作，受到了诸多的启发。这首传世名篇《雨霖铃》，正是柳永与民间艺人在唐宫曲调的基础上的翻新。全词遣词造句不着痕迹，写景直白自然，写情蕴藉深沉，情景交融，凄婉动人，将情人依依惜别的场景描绘的辗转反侧，余味无穷。词的韵味就已如此曼妙，如果能再结合当时的曲子演唱，一定更是臻入佳境了。可惜的是，曲谱早已流失，我们再也无法欣赏到了。
八声甘州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注:
颙(yóng)望:抬头凝望
争(zěn):同怎
恁(nèn):如此
柳永对词文化的另一个贡献,是自他开始的宦游情怀和都市风华。宦游可没有旅游的轻松惬意,古时候的官员外派,是无法拒绝,不知归期的。由于交通不便,官员们长途跋涉于城市之间,又大多际遇不顺,难免有惆怅思归之情。这种宦游情节早在唐诗中就能发现端倪,可在词中比较完整的表达,柳永是头一位。另外,柳永还有描写都市风光的名篇,如我在旧文《柳永作望海潮背后的故事》中讲过的《望海潮.东南形胜》(此处不做赘述)。柳永长期往来与都市间,又流离与歌楼妓馆等场所,对都市生活有着丰富的体验,他描绘过当时汴京、洛阳、益州、扬州、会稽、金陵、杭州等城市的繁荣景象和市民的游乐情景。这些都市风情画,前所未有地展现出当时社会的太平气象。
回到这首词的本身，长调尤其要注意音节顿挫（小令也需要），其中的一些长句，有一个领字，领出后续的一大串内容。例如第一句中的”对“字，就是一个领字，读的时候要顿一下，接着引出之后的”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第二句的”渐“也是一个领字，也要顿一下，引出后面的”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是长调区别于小令的地方，柳永将其挖掘出来，广泛运用，得到了后世词人的推崇。
用曹丕的《燕歌行》做对比，诗云：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他用深秋的肃杀烘托出思想悲哀，凸显了慷慨悲凉的诗风。柳永在这首词中借用并发展了这种风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将世间的变化与永恒涵盖在了一起。结合前文中的古朴沧桑，词中所勾勒的意境更上一层楼。写尽了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的心声。
长调的回归引起了民间的青睐，而辗转反侧的情致表达又让听众情迷。后世批评届多认为柳词过于浅俗，而这种所谓的”浅俗“却正得底层民众的喜爱。再结合他的羁旅、思乡的愁词，他的很多作品在民间得到了广泛流传，以至于有了”凡有进水处，即能歌柳词“的地步。假设我们给所有的词作者一个排名，柳永一定是榜首的强力竞争选手，他对词文化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他的仕途不顺，长年漂泊流离，沉醉于市井妓馆间；他的通宵音律，又感触丰富，善于将细腻的情感通过音乐和文字表达出来。他羁旅的境遇折磨了他，却也成就了他的，这是他在词坛上的伟大之处。
柳词的好处，我的解读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有诸多语焉不详的地方，这是由于我的理论不足。我尽可能的运用我的浅薄认知，将其表达出来，希望能够带给读者一点点收获，在此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下篇文章，我们将隆重推出苏东坡大学士，敬请期待。
*作者:渔夫斯图 从事互联网工作 热爱古典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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