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书院的对联,卧榻先生又要为湖南背书了。估计大家都知道岳麓书院的大门上有这么一副,写尽了湖南人的傲: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其实,在岳麓书院的大门上,还有一副同样简短,却力敌千钧:
纳于大麓;藏之名山。
清末程颂万题。“纳于大麓”语出《尚书.尧典》“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藏之名山”语出《史记.泰史公自序》:“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意为岳麓书院被浩瀚的林木所掩映,藏在地阔物博的岳麓山中。此联语集句自然,贴切生动,是岳麓书院名家云集、人才辈出的真实写照。
程颂万曾任岳麓书院学监,相当于校长,是当代诗词大家程千帆的叔祖父。在他任上,他还改过岳麓书院旁爱晚亭的一副对联。原联是岳麓书院山长罗典所题:
忽讶艳红输,五百夭桃新种得;
好将丛翠点,一双驯鹤待笼来。
宣统三年(1911年),程颂万改成:
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
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
本联着实改的妙。“忽讶”,“好将”是虚语,显得有点飘忽不居。还用了个“艳红”二字,真是跌了老先生的眼睛。而“山径”“峡云”则且地切景。爱晚亭原来也有个俗气的名字,叫做“红叶亭”。经大诗人袁枚妙手,改成了“爱晚亭”,取“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意。相当于原来村里那个本来叫翠花的,在陆家嘴上了半年班,回家过年时,秒变成了MARY。
"晚红"、"深翠"之达意应时,"舒"、"滴"之生动传神,均富于画意诗情,意象灵动,不得不使人钦服。
从岳麓山下来,经过朱张渡横过湘江,在长沙市妙高峰下,有一座同样齐名的书院:城南书院,同时也是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的前身。城南书院大门上有一联:
考古证今,致用要关天下事;
先忧后乐,存心须在少年时。
本联是福建李彦章题写。当年左宗棠穷得叮当响,又因守孝耽误了秀才考试,跨不过岳麓书院的门槛,便在相对平民化的城南书院读书。这对联很对他的胃口。在城南书院相对自由的的校园氛围影响下,左宗棠“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了很多注重实际运用的书,为他后来一生的事业打下坚实基础。
自然,古代的书院作为文教场所,基本上都有对联。而这些对联,往往以表达对读书人的期盼为主。胡君复编《古今联语汇选》辑录了很多学校的对联,有人统计,共收联语二七○余副。当然,其他联书《对联话》《南亭联话》也辑录了诸多学校对联,其中最多的还是书院对联。“天下书院楹联,大抵崇圣贤、明教化,求学术、正风俗者也,多不胜数,又有相得古今道理、山水形容者,允称佳制。”大致数来,分为三类。
一是着眼于诗礼教化,为圣贤立言。
康熙题国子监联:
金元明宅于兹,天邑万年今大备;
虞夏殷阙有间,周京四学古堪循。
国子监是最高学府,是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本联颇有天子口气。后来,他的孙子乾隆皇帝便再次加码,直接提到日月鬼神的高度。
乾隆题国子监联:
气备四时,与天地日月鬼神合其德;
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
京师正黄旗官学联云:
业精于勤,修其孝弟忠信;
学优则仕,以为黼黻文章。
以上国字号的官学如此,其他地方上的书院也是希望学子们追寻圣贤的步伐,成为国家人才。
天门书院联:
天作君师;
门罗将相。
又联:
天上麒麟原有种;
门前桃李自成春。
福州府学门联:
方千里育贤之地;
第一重入圣之门。
阳湖许太眉题道南书院联:
多士当收束身心,此是圣域贤关,不徒论文章巧拙;
先儒幸留贻教泽,正须坐风立雪,共猛下刻苦功夫。
张之洞题两湖书院联:
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此为臣鹄子鹄;
虽有文字,亦有武备,法我先圣先师。
二是着眼于山水风物。
慈利吴悔晦先生题两溪书院联:
两山之间,时生云气;
溪水无尽,曲似文心。
又,题德山书院联:
德邻古善卷;
山势小桃源。
庐山白鹿书院联:
泻石清泉堪一饮;
倚门老树欲千年。
这种小短章与第一种说教相比,显得文气不俗,犹如音乐小品,自有一种清新。如果文字再多一点,就考验文采了。
薛时雨崇文书院联:
讲艺重名山,与诸君夏屋同居,岂徒月夕风晨,扫榻湖滨开社会;
抽帆离宦海,笑太守春婆一梦,赢得棕鞋桐帽,扶筇花外听书声。
祟文书院,在钱塘栖霞岭之阳,明万历中建,康熙间曾经御题。薛时雨曾经当过杭州知府,是李鸿章的部下,刘铭传的亲家,后来掌管崇文书院,题了这么一副对联。与其他不同的是,它结合自身经历来写。
又有胡书农题崇文书院仰山楼联:
闭户自精,云无心以出岫;
登高能赋,文异水而涌泉。
这联结合山的特点来写,是其特色。古人特别喜欢登高。汉时登高能赋,便可为大夫。这么一些,古意就来了。这算得上集句联。“云无心以出岫”来自陶渊明,“文异水而涌泉”来自庾信。
三是侧重人文历史:
讲大道理大家不爱,说风景则仿佛与学校的“学”有点隔,那还是讲人文更合适。用典是必不可少的,正好适合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逞才。破解咂摸其中典故也不枉是读者的一道乐趣。
阮元题广州学海堂联
公羊传经,司马记史;
白虎德论,雕龙文心。
据载,此学堂是为阮元所建,以比浙中之诂经精舍。阮元不仅官做得大,做到湖广、两广总督,而且是著名的经学家,他主持校刻《十三经注疏》,号称善本。本联是他自题,显得学者风味十足。
左宗棠题芝山书院联:
创宇自何年,果然逃墨归儒,天使梵王纳土;
筹边曾此地,正好修文偃武,我从瀚海班师。
据载,左文襄甫莅闽浙总督任时,闽省有佛寺新改书院,落成日,文襄亲撰一联书之。胡君复校正为芝山书院联。上联首句又作“经始问何年”。
墨家曾是战国时期的显学。有非儒即墨的说法。后来墨家渐渐衰落,儒家成为正统。《孟子·尽心下》:“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用逃墨归儒来比喻佛寺变为儒家书院,妙哉妙哉!下联说他从广东剿太平军归来,正好是“修文偃武”。
江湘岚题嘉善学宫明伦堂联:
瑞曜应三台,果然彩彻云衢,黉舍文光齐射斗;
皋比分片席,笑指门盈桃李,河阳手植几经春。
江湘岚,字峰青,江西婺源人,晚晴著名的学者、诗人。这是他在嘉善当县令时所作。原注云:“时予兼理学事。”嘉善位于浙江省嘉兴市。黉即古代的学校。皋比指虎皮,古人坐虎皮讲学。
王闿运题东洲船山书院联:
海疆归日启文场,须知回雁传经,南岳万年扶正统;
石鼓宗风承宋派,更与重华敷衽,成均九奏协箫韶。
上联结合当地名胜回雁峰,下联结合四大书院的石鼓书院做文章。
新化老乡周芍衫(廷俊)题船山书院联:
讲席镇名山,汇通汉宋诸儒,东下江河资保障;
遗书垂道统,坐到春秋佳日,南来鸿雁助弦歌。
惭愧,这位乡贤,我竟不知道半点资料。与大学者王闿运的同题之作,本联毫不逊色。以春秋佳日对汉宋诸儒,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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