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也称端阳节、天中节,因时为农历五月初五,故本名端五,也叫重五、重午。《红楼梦》里,写到了很多端午习俗。譬如挂香囊。贾云从倪二那里借了银子,买了冰片、麝香,赶着“凤姐正是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孝敬了王熙凤。譬如赠扇子。元春赏赐的端午节礼里面,有两样众人皆有的,“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两串”。扇子是古人端阳之后、盛暑之时手边身侧离不得的物件,晴雯跌扇、撕扇也正是在端午前后。第三十一回更是直笔写道,“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至于赛龙舟,喝雄黄,沐兰汤等,更是自古以来,礼俗深厚。“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欧阳修的这阙《渔家傲》,便活泼泼画出一幅宋代端午的民间小景。千载之下,如在眼前。
在我的故乡,过端午倒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简单得近乎朴素了。家家户户包粽子、吃粽子。大约也仅止于此。粽子古称角黍。关于粽子最早的记载,是西晋新平太守周处所写的《风土记》:仲夏端午,烹鹜角黍。在我们河北无极,粽子也没有那么多花样,一律是黄米红枣,甜黏可口。黄米,又称黍,糜子,夏小米。黍子去壳成黄米。黄米和小米同出北方,但在北方人眼里,黄米的地位,较小米更高。后来,才渐渐开始有江米粽子。黄米粽子倒成了老辈人念念不忘的口味,作为一种怀旧,或者一种习惯。记得那时候,每年临近端午,母亲便忙着泡米,泡红枣,泡粽叶。粽叶是集市上买的。南方常用箬叶,北方则多用芦苇叶,阔大碧绿,经了水的浸润,越发添了一种特殊的清香,夹杂着植物浓郁的青气。母亲包的粽子,饱满俊俏,团团可爱。一个一个盛在瓦盆里,青碧诱人。屋子里,米黄枣红粽叶绿,说不完的家常絮语;院子里,阳光明亮,树影摇曳,有蝉声零落,有鸡鸣犬吠。只觉得日月悠长,年岁静好,有一种民间永恒的欢乐和喜悦在里面。
煮粽子用的是那种大铁锅,好柴硬火,一煮就是一夜。只听得厨房里的风箱哒哒哒哒不歇,香甜的味道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月影西斜,小孩子们等不及,终于去睡了。嘴角含笑,想必梦里都是粽子的滋味。清晨,当鸡啼划破淡淡曦光的时候,小村庄里便飘满了粽子的香甜,家家户户都团团围坐,吃粽子。母亲派我给东家送三个,给西家送五个。一样的粽子,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粽子,最好是放凉了吃。北方五月天气,已经渐渐大热。从外头回来,洗手剥一个凉粽子吃,香糯甜软,立时暑气顿消,满口芬芳。小孩子们往往贪嘴,大人们便叮嘱,不要多吃,粽子瓷实,当心不消化。可小孩子哪里管这些?《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宝玉和晴雯口角,黛玉走过来,笑道,大节下的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虽不过是戏谑之语,却也可见粽子确是端午时节人们的爱物。
乡下人家节俭,吃完粽子,粽叶不舍得丢弃。往往拿清水洗净了,晾干,一沓一沓挂起来,以备来年再用。此后的一年里,那粽叶便被齐楚楚挂在那里,有点寂寞,有点孤清。主人家无意看见了,便念叨一句,呀,又快端午了。直到现在,吃完粽子,我总是下意识地要把粽叶收起来,想一想,到底还是罢了。不禁怅然。
年年端午,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那时候,我家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石榴树。端午前后,满树榴花夭夭灼灼,明艳动人。我们几个女孩子在树下嬉戏,笑着,闹着,只觉得人世间尽是繁华闹热,尽是锦簇花团。要等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渐渐恍然,那榴花深处的童年光阴,那喧哗声动的端午佳节,实在是金子一般的岁月,美好而贵重,不可重现,不可再来。
岁月流徙,而今,母亲辞世已逾20载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给我包粽子吃了。这么多年了,远离故土,在他乡辗转漂泊,见识了天南海北的各色粽子,遍尝了以粽子为名的种种美味,我却独偏爱与怀念母亲的粽子。
端午节之于我,竟是乡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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