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的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成果,
创造光明你的原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黄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
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
喜得满面通红,
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黑暗好比无声的雨丝,
慢慢往世界上飘洒……
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
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
单剩那喷水池
不怕惊破别家的酣梦,
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正玩耍。
饭后散步的人们,
好象刚吃饭了蜜的蜂儿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
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
是花色的美丑?
是蜜味的厚薄?
是女王的专制?
是东风的残虐?
啊!神秘的黄昏啊!
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
这辈嚣喧的众生
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
《时间的教训》
太阳射上床,惊走了梦魂。
昨日的烦恼去了,今日的还没来呢。
啊!这样肥饱的鹑声,
稻林里撞挤出来——来到我心房酿蜜,
还同我的,万物的蜜心,
融合作一团快乐——生命的唯一真义。
此刻时间望我尽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祷:“赐我无尽期!”
可怕!那笑还是冷笑;
那里?他把眉尖锁起,居然生了气。
“地得!地得!”听那壁上的钟声,
果同快马狂蹄一般地奔腾。
那骑者还仿佛吼着:
“尽可多多创造快乐去填满时间;
那可活活缚着时间来陪着快乐?”
《西岸》
“He has a lusty spring, 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
——Keats
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宽无边,深无底;
四季里风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来休息;
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
压着满河无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着,河岸上
反起了不断的波澜,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尽了多少的欣欣!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驯,
一转眼被虚荣又煽癫!
鞭下去,煽起来,
又莫非是金钱的买卖。
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挟回。
没有真,没有美,没有善,
更那里去找光明来!
但不怕那大泽里,
风波怎样凶,水兽怎样猛,
总难惊破那浅水芦花里
那些小草的幽梦,——
一样的,有个人也逃脱了
河岸上那纷纠的樊笼。
他见了这宽深的大河,
便私心唤醒了些疑义:
分明是一道河,有东岸,
岂有没个西岸的道理?
啊!这东岸的黑暗恰是那
西岸的光明的影子。
但是满河无期的死睡,
撑着满天无涯的雾幕;
西岸也许有,但是谁看见?
哎……这话也不错。
“恶雾遮不住我,”心讲道,
“见不着,那是目的过!”
有时他忽见浓雾变得
绯样薄,在风翅上荡漾;
雾缝里又筛出些
丝丝的金光洒在河身上。
看!那里 1 可不是个大鼋背?
毛发又长得那样长。
不是的!到是一座小岛
戴着一头的花草:
看!灿烂的鱼龙都出来
晒甲胄,理须桡;
鸳鸯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百鳞退了——
满河一片凄凉;
太阳也没兴,卷起了金练,
让雾帘重往下放:
恶雾瞪着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从前一样。
“啊!我懂了,我何曾见着
那美人的容仪?
但猜着蠕动的乡裳下,
定有副美人的肢体。
同一理:见着的是小岛,
猜着的是岸西。”
“一道河中一座岛,河西
一盏灯光被岛遮断了。”
这语声到处,是有些人
鹦哥样,听熟了,也会叫;
但是那么数的人
不笑他发狂,便骂他造谣。
也有人相信他,但还讲道:
“西岸地岂是为东岸人?
若不然,为什么要划开
一道河,这样宽又这样深?”
有人讲:“河太宽,雾正密。
找条陆道过去多么稳!”
还有人明晓得道儿
只这一条,单恨生来错——
难学那些鸟儿飞着渡,
难学那些鱼儿划着过,
却总都怕说得:“塔个桥,
穿过岛,走着过!”为什么?
《美与爱》
窗子里吐出娇嫩的灯光——
两行鹅黄染的方块镶在墙上;
一双枣树的影子,象堆大蛇,
横七坚八地睡满了墙下。
啊!那颗大星儿!嫦娥的侣伴!
你无端绊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鸟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听了你那无声的天乐。
听着,他竟不觉忘却了自己,
一心只要飞出去找你,
把监牢的铁槛也撞断了;
但是你忽然飞地不见了!
屋角的凄风悠悠叹了一声,
惊醒了懒蛇滚了几滚;
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
张着大嘴的窗子又象笑了!
可怜的鸟儿,他如今回了,
嗓子哑子,眼睛瞎了,心也灰了;
两翅洒着滴滴的鲜血,——
是爱的代价,美的罪孽!
《幻中之邂逅》
太阳落了,责任闭了眼睛,
屋里朦胧的黑暗凄酸的寂静,
钩动了一种若有若我的感情,
——快乐和翡哀之间的黄昏。
仿佛一簇白云,蒙蒙漠漠,
拥着一只素氅朱寇的仙鹤——
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
那娉婷的模样就是他么?
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
我刚才无心地碰着他的衣裳,
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
从这摩触中不歇地冲洄来往。
忽地里我想要问他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月在哪里?人在哪里?
从此狰狞的黑黯,咆哮的静寂,
便扰得我辗转空床,通夜无睡。
《深夜的泪》
生波停了掀簸;
深夜啊!——
深默的寒潭!
澈虚的古镜!
行人啊!
回转头来,
照照你的颜容罢!
啊!这般憔悴……
轻柔的泪,
温热的泪,
洗得净这仆仆的征尘?
无端地一滴滴流到唇边,
想是要你尝尝他的滋味;
这便是生活的滋味!
枕儿啊!
紧紧地贴着!
请你也尝尝他的滋味。
唉!若不是你,
这腐烂的骷髅,
往那里靠啊!
更鼓啊!
一声声这般急切;
便是生活的战鼓罢?
唉!擂断了心弦,
搅乱了生波……
战也是死,
逃也是死,
降了我不甘心。
生活啊!
你可有个究竟?
啊!宇宙的生命之酒,
都将酌进上帝的金樽。
不幸的浮沤!
怎地偏酌漏了你呢?
《死》
啊!我的灵魂的灵魂!
我的生命的生命,
我一生的失败,一生的亏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补足追偿,
但是我有什么
可以求于你的呢?
让我淹死在你眼睛在汪波里!
让我烧死在你心房的熔炉里!
让我醉死在你音乐的琼醪里 1
让我闷死在你呼吸的馥郁里!
不然,就让你的尊严羞死我!
让你的酷冷凉死我!
让你那无情的牙齿咬死我!
让那寡恩的毒剑螫死我!
你若赏给我快乐,
我就快乐死了;
你若赐给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
《印象》
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花?——
只在火车窗口象走马灯样旋着。
仿佛死在痛苦的海里泅泳——
他的披毛散发的脑袋
在噤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
是簇簇的杨树林钻出禾面。
绿杨遮着作工的——神圣的工作!
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
向地母哀求世界的一线命脉。
白杨守着休息的——无上的代价!——
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
拥着一个安闲,快乐,了无知识的灵魂,
长眠,美睡,禁止百梦的纷扰。
啊!神圣的工作!无上的代价!
《风波》
我戏将沉檀焚起来祀你,
那么他会烧的这样狂!
他虽散满一世界的异香,
但是你的香吻没有抹尽的
那些渣滓,却化作了云雾
满天,把我的两眼睛撞瞎了;
我看不见你,便放声大哭,
象小孩寻不见他的妈了。
立刻你在我耳旁低声地讲:
(但你的心也雷样地震荡)
“在这里,大惊小怪地闹些什么?
一个好教训哦!”说完了笑着。
爱人!这戏禁不得多演;
让你的笑焰把我的泪晒干!
《志愿》
马路上歌啸的人群
泛滥横流着,
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的意志。
银箔似的溪面一意地
要板了那难看的皱纹。
两岸的绿杨急着
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
原来那里是尽头?
是视线的长度不够!
啊!主呀,我过了那道桥以后,
你将怎样叫我逍遣呢?
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
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
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
好钻进些路人的心里烘着罢!
只要这样,切莫又赏给我
这一副腥秽的躯壳!
主呀!你许我吗?许了我罢!
《贡臣》
我的王!我从远方来朝你,
带了满船你不认识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贡礼。
我兴高采烈地航到这里来,
那里知道你的心……唉!
还是一个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着你的爱潮膨涨,
好浮进我的重载的船艘;
月儿圆了几周,花儿红了几度,
还是老等,等不来你的潮头!
我的王!他们讲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样相信他呢?
《火柴》
作者:闻一多
这里都是君王的
樱桃艳嘴的小歌童:
有的唱出一颗灿烂的明星,
唱不出的,都拆成两片枯骨。
《春之首章》
浴人灵魂的雨过了:
薄泥到处啮人的鞋底。
凉挟着湿润的土气
在鼻蕊间正冲突着。
金鱼儿今天许不大怕冷了?
个个都敢于浮上来呢!
东风苦劝执拗的蒲根,
将才睡醒的芽儿放了出来。
春雨过了,芽儿抽到寸长,
又被池水偷着吞去了。
亭子角上几根瘦硬的,
还没赶上春的榆枝,
印在鱼鳞似的天上;
象一页淡蓝的朵云笺,
上面涂了些僧怀素的
铁画银钩的草书。
丁香枝上豆大的蓓蕾,
包满了包不住的生意,
呆呆地望着辽阔的天宇,
盘算他明日的荣华——
仿佛一个出神的诗人
在空中编织未成的诗句。
春啊!明显的秘密哟!
神圣的魔术哟!
啊!我忘了我自己,春啊!
我要提起我全身的力气,
在你那绝妙的文章上
加进这丑笨的一句哟!
《春之末章》
被风惹恼了的粉蝶,
试了好几处的枝头,
总抱不大稳,率性就舍开,
忽地不知飞向那里去了。
啊!大哲的梦身啊!
了无粘滞的达观者哟!
太轻狂了哦!杨花!
依然吩咐两丝粘住罢。
娇绿的坦张的荷钱啊!
不息地仰面朝上帝望着,
一心地默祷并且赞美他——
只要这样,总是这样,
开花结实的日子便快了。
一气的酣绿里忽露出
一角汉纹式的小红桥,
真红得快叫出来了!
小孩儿们也太好玩了啊!
镇日里蓝的白的衫子
骑满竹青石栏上垂钓。
他们的笑声有时竟脆得象
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
小孩们总是这样好玩呢!
绿纱窗里筛出的琴声,
又是画家脑子里经营着的
一帧美人春睡图:
细熨的柔情,娇羞的倦致,
这般如此,忽即忽离,
啊!迷魂的律吕啊!
音乐家啊!垂钓的小孩啊!
我读完这春之宝笈的末章,
就交给你们永远管领着罢!
《初夏一夜的印象》
(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战争时)
夕阳将诗人交付给烦闷的夜了,
叮咛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给他罢!”
穹窿下洒着些碎了的珠子——
诗人想:该穿成一串挂在死的胸前。
阴风的冷爪子刚扒过饿柳的枯发,
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
帖在山腰下佝偻得可怕的老柏,
拿着黑瘦的拳头硬和太空挑衅。
失睡的蛙们此刻应该有些倦意了,
但依旧努力地叫着水国的军歌。
个个都吠得这般沉痛,村狗啊!
为什么总骂不破盗贼的胆子?
嚼火漱雾的毒龙在铁梯上爬着,
驮着灰色号衣的战争,吼的要哭了。
铜舌的报更的磬,屡次安慰世界,
请他放心睡去,……世界那肯信他哦!
上帝啊!眼看着宇宙糟踏到这样,
可也有些寒心吗?慈的上帝哟!
《红荷之魂》
有序
盆莲饮雨初放,折了几枝,供在案头,又听侄辈读周茂叔的《爱莲说》,便不得不联想及于三千里外《荷花池畔》的诗人。赋此寄呈实秋,上景超及其他在西山的诸友。
太华玉井的神裔啊!
不必在污泥里久恋了。
这玉胆瓶里的寒浆有些冽骨吗?
那原是没有堕世的山泉哪!
高贤的文章啊!雏凤的律吕啊!
往古来今竟携了手来谀媚着你。
来罢!听听这蜜甜的赞美诗罢!
抱霞摇玉的仙花呀!
看着你的躯体,
我怎不想到你的灵魂?
灵魂啊!到底又是谁呢?
是千叶宝座上的如来,
还是丈余红瓣中的太乙呢?
是五老峰前的诗人,
还是洞庭湖畔的骚客呢?
红荷的魂啊!
爱美的诗人啊!
便稍许艳一点儿,
还不失为“君子”。
看那颗颗袒张的荷钱啊!
可敬的——向上的虔诚,
可爱的——圆满的个性。
花魂啊!佑他们充分地发育罢!
花魂啊,
须提防着,
不要让菱芡藻荇的势力
蚕食了泽国的版图。
花魂啊!
要将崎岖的动的烟波,
织成灿烂的静的绣锦。
然后,
高蹈的鸬鹚啊!
热情的鸳鸯啊!
水国烟乡的顾客们啊!……
只欢迎你们来
逍遥着,偃卧着;
因为你们知道了
你们的义务。
《太阳吟》
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的一出还乡梦,
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
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的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的冷泪盈眶?
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
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的官柳裹上一身秋了罢?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
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象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
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罢。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乡的方向?
太阳啊,这不象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
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
太阳啊,生活之火的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的情热,
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寄怀实秋》
泪绳捆住的红烛
已被海风吹熄了;
跟着有一缕犹疑的轻烟,
左顾右盼,
不知往那里去好。
啊!解体的灵魂哟!
失路的悲哀哟!
在黑暗的严城里,
恐怖方施行他的高压政策:
诗人的尸肉在那里仓皇着,
仿佛一只丧家之犬呢。
莲蕊间酣睡着的恋人啊!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
几时珠箔银绦飘着过来,
可要借给我点燃我的残烛,
好在这阴城里面,
为我照一条道路。
烛又点燃了,
那时我便作个自然的流萤,
在深更的风露里,
还可以逍遥流荡着,
直到黎明!
莲蕊间酣睡着的骚人啊!
小心那成群打围的飞蛾,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哦!
《玄思》
在黄昏的沉默里,
从我这荒凉的脑子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不伦不类的思想;
仿佛从一座古寺前的
尘封雨渍的钟楼里,
飞出一阵猜怯的蝙蝠,
非禽非兽的小怪物。
同野心的蝙蝠一样,
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
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
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
我这荒凉的脑子
在黄昏的沉默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仿佛同些蝙蝠一样。
《忆菊》
(重阳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钻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的拳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的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的作啊!
啊!东方的花,骚人逸士的花呀!
那东的诗魂陶元亮
不是你的灵魂的化身罢?
那祖国的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的吉辰吗?
你不象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萝兰更比不你。
你是有历史有,有风俗花。
啊!四千年的华胄的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的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