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古诗十九首里面有两篇诗歌比较短一些,这两篇还正好都是八句。我们今天先欣赏其中的一首,题目叫《庭中有奇树》。
其实古诗十九首都是没有题目的,它们的所谓的题目只是将每首诗的第一句拿出来,这样好称呼它们。所以,《庭中有奇树》并非是它的题目,它跟正文的内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首诗读后啊,让王子的感受就是八个字:莫名感动,不知所言。总之就是感动的一塌糊涂,所以脑子里的糊涂也沸腾了,烟雾缭绕中舌头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还是得等它冷却下来,费尽心力地说道说道。不过,遇到这类诗,王子的语言表达能力总是感觉跟白痴差不多,智商瞬间下降到负120,真是愧对无名氏啊。
咱们先看前两句:“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意思是:院子中有一棵树,绿叶繁茂,花朵繁密。奇,一般解释为美好的意思。“华”是花朵的意思。滋,还记得吗“涉冬犹盛滋”的“滋”,它们是同样的意思,都是茂盛的意思。这两句开头给咱们的是一幅画,也就是它的画面感极强。刚才咱说了,“庭中有奇树”的“奇”字一般解释为美好的意思。但是王子以篮球一样大的眼睛将整首诗瞅了不下120遍,得出一个结论:将“奇”这个字解释为美好是可以的,但是太简单粗暴的处理了这是。因为这首诗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字:奇。为什么这么说呢?
既然“奇”是美好的意思,那我们把“庭中有奇树”这句换成“庭中有美树”,比较一下,二者的效果到底哪个更好呢?当然是“庭中有奇树”效果更好。“奇”这个字用得实在是好,为什么呢?因为它饱含了诗人(或者说诗中主人公,以下我们一律称诗人)的情感,什么情感呢?是一种惊讶,一种赞叹,一种感慨,总之是很多种感受融汇在一起的那种心灵的颤动。为什么呢?注意这两个字:庭中。就是院子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棵树是长在诗人的院子里的,诗人是天天见到的,而非是有一天诗人喝了三斤二锅头到了亚马逊丛林,晕晕乎乎地抬头一瞧:嚯,一棵奇怪的树啊!然后马蜂就钻出来蛰他了!开个玩笑了。这棵树呢是诗人天天看到的,对它简直是太熟悉不过了。可是,“奇”这个字向我们表明,诗人从这棵树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有一种新鲜,让熟悉变得不平常起来。它告诉我们诗人的心理状态:呀,这棵树天天见到它,今天怎么突然发现它和往常不一样了呢?也就是说诗人在这棵树上看到了他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是一种新的发现。所以,与“庭中”一对比,我们可以知道,正是“奇”这个字让全诗的开头显得非常的不普通。这是古诗十九首里面开头最与众不同的一首诗之一。在我们看来,是非常精彩的开头句。它是用了一个对比,这个对比是非常巧妙的,是拿平常和今天的突然发现做的对比,这技巧真是一个字:奇。
结合下面的一句诗“绿叶发华滋”,我们可以明白,原来这棵树以前是不开花的。只不过今年却突然开花了,而且开得那么繁密!——这让诗人都大吃一惊!所以,“奇”这个字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字,它里面包含了岁月的流逝,以及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触,有一种新鲜的发现包含在里面。所以,它当然是美好的,因为整首诗都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我感叹:莫名感动,不知所言。
这样一棵奇美的树,在这春天展现了它与往年不同的容颜,它的叶子和花都是繁密的健康的,展示着生命的青春与华美。刚才我们说了,华通花,是花朵的意思。但是为什么不用花朵的花,而用华丽的华呢?这些用字细微的地方是特别见诗人写作功底的地方,也正是需要我们仔细品味的地方。就像做菜一样。我们中国号称有八大菜系:川鲁粤苏、湘徽闽浙。他们用的食材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关键就是如何搭配以及用的料与火候的掌握。写诗也差不多。因为大家用的文字都是汉字,就看谁能在细节上精益求精了。而“绿叶发华滋”这一句的“华”这个字正是细节上精益求精的地方。因为如果用花朵的花的话,就显得非常的普通,不容易让人产生更多的联想。但是用了华丽的华这个字,一方面它本身就包含有花的意思,另一方面它还让人联想到华丽、华美、光华这些美好的意思,也就是说它扩大了诗句的外延,本身还是一种对花的形容与赞美。这些用字的巧妙无不体现出诗人的技巧:奇。
从这两句,我们可以看出,季节是春天。说到春天这两个字,那真是,中国的情诗基本上都是以它为背景的。不是有这样两句话吗?叫“少女怀春、壮士悲秋”,春天是最容易逗引人的春心的,不仅是少女,男士也一样。所以,用春天来当背景写诗很正常很符合逻辑呀。为什么很符合逻辑呢?因为春天有一种热烈或者说是热情的含义在里面——因为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生命力极度蓬勃的季节,人作为万物的一份子,心在春天也和万物一样的,所以以春天作为诗歌的背景能加深诗歌的情蕴,传达诗人的深情。这一点是我们中国古诗的经典背景,需要大家仔细体会啊。
接下来的两句:“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这两句写了诗人的一个动作:折花。这两句的意思是:我攀折枝条折下一朵花,想要把它送给我所思念的那个人。这一句的“荣”也是花的意思,但是呢,正如不用花而用“华”一样,“荣”这个字也让人产生辉煌、荣华、光辉这样的联想。它再一次强调了花的美好,这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的花,早一天的时候还不够灿烂,晚一天的时候就有些黯淡。另外,它也反衬出“庭中有奇树”的奇这个字。所以,“奇”这个字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字啊对这首诗来说,不能仅仅以美好来解释它的。那样的话,可真是误了无名氏的良苦用心啊,小心他晚上12点的时候出来找你聊聊诗歌创作技巧以及人生理想什么的。
这花开得是那么美好那么灿烂,诗人忍不住要折下一朵来,把它送给自己思念的人。这里由一种对花的怜爱过渡到了对所思念的人的怜爱。其实这两句继承了古诗的一个经典的主题。什么主题呢?四个字:折花寄远。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主题。古诗十九首里的另外一首《涉江采芙蓉》也是折花寄远的主题。这首诗我们一定会讲到的,觉得如果不讲它们就感觉深深的愧疚感,要被天打雷劈似的。折花寄远对后世很有影响,比如南北朝的陆凯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诗,题目叫《赠范晔》,内容是这样的:“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还有南朝的乐府民歌的巅峰之作《西洲曲》的开头两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甚至唐代无名氏的《金缕曲》里的名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也是受到了它的影响。可以说,折花寄远形成了古诗中的一个悠久的传统,也可见古诗十九首的影响之大啊!为什么要折花寄远呢?因为折花寄远是有着深刻的内涵的。具体什么内涵呢?咱们下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