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三个都是多音字，作为乐府旧题，应该读为Chánggān Xíng。唐代有很多诗人写过这个题目的诗歌，我此前写过一篇《我是怎样解读长干行的》，谈的是崔颢的作品。《全唐诗》收了李白的二首《长干行》，但是第二首到底是谁的，现在有争议。今天读一下第一首。
这是一首以爱情为主题的叙事诗，篇幅较长。崔颢和其他人写的同题诗也是爱情叙事诗，但都是五言四句。李白这一首，读起来更过瘾。正好鸡年的“情人节”要到了，我们读这一首诗可以应景。
因为诗歌较长，我们边读边说。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成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出自李白的这首诗。诗中本来说的是两个不懂爱情的男女小屁孩天真烂漫地在一起玩耍，作为成语本来也秉承了这个意思，但是人们在使用它们的时候，却往往暗指这两个小屁孩长大了之后有事儿——相爱，乃至于成婚。更有甚者，还会以为他们俩小时候就早恋了，比如欧阳予倩《孔雀东南飞》：“我与你自幼本相爱，青梅竹马两无猜。”也不能完全怪后人穿凿附会，毕竟李白诗中男女主人公后来真的成了夫妻。
两个小屁孩是怎么一起玩耍的呢？其实也没玩到一起去，只是在同一个地方，各自玩耍。女孩儿在家门口玩花花草草，男孩儿胯下夹一根竹子当马骑，跑到女孩这里来嘚瑟。看女孩子不搭理他，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跑到一边，绕着井栏转了一圈，还捏了捏树上的梅子——还是青的，没熟，不能吃。如此看来，他们俩还不仅仅是没有闹过矛盾（无嫌猜），而是根本就没有过交流。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个年龄的男孩女孩，各自的兴趣完全不一样。就这么一点青梅竹马的短暂交集，还是结婚之后说起才想起的。如此平淡无奇的事情，婚后怎么就能回想起来呢？我估计也可能因为男孩揪下了青梅，被女方家长责骂了，说不定回家又挨了自家父母的责骂，这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是大人责骂男孩，不能记女孩的仇，所以他们俩还是无嫌猜的。
顺便说一下这个“床”，不是睡觉的床铺，而是水井的围栏。女孩儿在门口玩，男孩儿不可能跑到人家卧室里去绕一圈，而且卧室里也没有青梅。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也是在井栏处赏月，而不是躺在床上望明月、思故乡。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女孩子还情窦未开，就稀里糊涂被家长配成夫妻，婚后一年还没有什么交流。这个女主还真有点小脾气，另一方面，男主也真有耐心，对倔强的妻子一直态度温和、宽容大度。难怪后来女主对丈夫这么痴情。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男主的痴情终于感化了年幼的妻子，而这个妻子一旦被感化，就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丈夫，发誓要与之生死与共。丈夫也发誓要矢志不渝。于是他们俩都认为自己的前途是星辰大海，两人将会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一样永生永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刚刚说不分开呢，转眼就分开了。这也没办法，要生活，要养家，就未免要暂时分离，此事古难全。男主去的是长江上游，女主听说瞿塘峡口的礁石滟滪堆非常凶险，船只千万不可碰触，很是担心。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从这几句开始，叙事的节奏一下就放慢了，前头是以年为单位，这里是按月来写。这既是诗歌内容详略安排的结果，又反映了女主期盼团圆、度日如年的心理感受。李白要是当个电影导演的话，他也能干得很漂亮。现在随着女主的视线，镜头里是男主的双脚从门前渐行渐远，划出；机位不动，青苔划入，并且青苔从短到长不停生长，直到像地毯一样周密覆盖门前的小路；然后青苔变黄，秋风吹来，黄叶飘过……然后又是女主凝望的眼神。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两只黄蝴蝶飞过西园的草丛，相亲相爱的样子让女主触景生情，悲叹岁月流过，夫妻却天各一方。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终于男主有消息了，他动身回家之前先寄来了书信，只是具体的日期还不能确定。女主实在等不及了，也不嫌远，竟然跑到长风沙去迎接他。长干里在南京，长风沙在安庆，我查了一下，大概有三百多公里。这个路程还真是不近，我估计女主也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到这里来迎接的，而是一路往上游这么走着走着（也可能是坐船），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
所以，我估计，女主并不是说，就在长风沙这里等着丈夫来。而是，她不停地往上游去接他，最后到了长风沙，终于接到了，团聚了。如果李白这时候想配一首背景音乐，我推荐肯尼基的《回家》，而不是林志炫的《黄丝带》。
虽然是先结婚后相爱，虽然是聚少离多，虽然是草根之爱，平平淡淡，这一份爱情仍然很感人，从唐朝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