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亭台楼阁,宗教庙宇,东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全城除去城北的皇宫和东西两市,共一百一十个正方形或长方形的坊,坊与坊之间,店家商铺横立,行人穿梭其中,随处可见贩夫走卒或商旅驼队。这是盛唐,是杜甫第一眼见到的世界,也是以后决意守护的只能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的世界。
出生于一个官僚家庭,锦衣玉食,又天赋异禀,年少成名,身边有崔,魏,李范等才气出众之人来往,意气风发,好不得意。只是,年少成名,是最大的惩罚,在如此小的年纪就已见过最好的场景,日后所看所听都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让人惆怅。这二十年的繁华仿佛是上天所要为杜甫以后的苦难做个补偿,可是却却让他在潦倒,为世所弃的时候更唾弃自己的失败。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狄金森这句话道出了杜甫的悲凉。这时的杜甫还不知道他的太阳已经温暖不了多久了。
玄宗在执政初期二三十年间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广开言听,终于出现了“开元盛世”的局面,社会财富充足,国库殷实,人民安居乐业,社会风气良好,这就使得唐代知识分子不囿于书斋生活,读书之余总爱游历天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盛唐的时候被文人奉为圭臬。在这样的背景下,二十岁的杜甫开始了漫游,他渴望着见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广泛接触人民群众,结交天下同志好友,寻求从政的道路。三次出游,使得杜甫的心胸更加开阔,见到了底层人民的生活,也使得他想要为人民为社会多出一份力,在开元二十三年,二十四岁的杜甫第一次漫游结束,准备参加年同在东都洛阳的举行的进士考试,这时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自视颇高,以为自己的文才匹敌屈原,贾谊,俯视曹植,刘桢,只是,从此开始,上天便已悄悄开启了杜甫的诗圣之路,天才的科举并没有成功,这也许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打击,否则他不会立即开始下一次的漫游去散心,但这一定不会对他有很大的打击,否则他不会准备开始下一次的漫游来增长见闻,广交好友。
开元二十四年,二十五岁的杜甫写下《望岳》,立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誓言,豪放洒脱,充满了朝气,至于以后杜甫到底有没有登过泰山,他于唐大历三年曾回顾游历山东的时光,写下了《又上后院山脚》诗,诗中有“昔我游山东,忆戏东岳阳。穷秋立日观,矫首望八荒”的回忆,这条史实充分说明了杜甫登上过泰山,至于登泰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留下诗作,大概是因为重游故地,山未变,人沧桑,心情不复曾年少的感概,让杜甫觉得有负于当年自己的壮志凌云,便不愿留下诗作。
天宝三载,杜甫居洛阳,这时影响杜甫最深的的诗人翰林学士李白正因傲岸不羁得罪了当朝权贵,被玄宗赐金放还,在洛阳,李白与杜甫初次相逢,一见如故,在京都一年多的生活已经让李白对腐败的朝廷失望,而杜甫也对世风日下的社会产生了厌恶,两人一拍即合,相约出游,自此,开始了杜甫的最后一次漫游,在此期间,还未透彻入骨的感受到世事的无常与炎凉,只生出一股子救世的决心,在与李白的交往中,李白的豪放,洒脱深深影响了他,杜甫羡慕也向往,只是他永远也说不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话,因为,他是杜甫,他的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整个国家,他飘扬不了也洒脱不了,这时的他终于要为马上到来的黑暗做准备了。
天宝五载,杜甫三十五岁,正是而立之年,结束了长达几十年的漫游,来到长安求仕以求救世救民,学有所用,然而,杜甫不复年少轻狂,玄宗也不再是当初的开明天子了,玄宗老了,变得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亲小人,远贤臣,昏庸迷信,李林甫当道,政治混乱,盛唐不再盛了,可第一眼就是繁盛大唐的杜甫怎么忍心,仕途还未开始就已经断绝的杜甫又怎么甘心,只愿“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忠臣的劝诫,玄宗还会是那样开明的天子,国家还可以回到开元盛世的景象,好美的一场白日梦呀!杜甫积极求仕,寻找从政的道路,这一找就是十年,这一梦也是十年。
这十年间,他的父亲过世,杜甫失去经济来源,生活的愁苦由大到小,诸事不顺。他满怀壮志不得酬,悲叹天道,一文不名只赖于朋友周济,这些都使得杜甫不得不放下身段,放下脸面,当年,黑发束冠,白衣薄衫的天才少年终于不见了,杜甫为了生活去买政府救济灾民而低价出售的粮食,甚至过上了乞讨的生活,衣衫褴褛,不得饱暖。这时的杜甫对于这个社会有心无力,他向往过去的自由但又不能脱离帝京,他陷入了终日的矛盾,他开始思念着李白,在友人回江东是,一再拜托着向李白问讯,与其说杜甫是思念李白,倒不如说杜甫是向往着美好的自由和无法得到的洒脱。我其实希望着杜甫就此随李白而去,做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的逍遥散人,我宁可历史就此忘却杜甫,也忘却杜甫诗圣之名,只是,哪怕杜甫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也没有用,可是他的心却答应不了就这样放弃,虽千万人,吾往矣。十年困顿成就了诗圣杜甫。
玄宗终日玩乐,纵情声色,也许是内心的不安怂动,天宝六年,唐玄宗诏征文学艺术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到京都就选,杜甫如获至宝,只可惜李林甫掌权,这只是一场欺骗性的考试,李林甫担心有才干又大胆的年轻人会弹劾他,影响他的地位,李林甫向玄宗谎称才无遗漏,皆在朝堂,最终这场考试没有人及第。不像上次落第那样轻松,悲愤痛苦的杜甫开始了向显要投诗,无计可施,只能低头,以求援引,满篇的歌功颂德,满篇的阿谀奉承,正直的杜甫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写下的这一首首不实之诗,“招要恩屡至,崇重力难胜。”却是“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这么多的诗与赋终于敲响了一扇门,杜甫是有才的,潦倒的生活更磨练了他的才华,唐玄宗对杜甫的《大礼赋》大加赞赏,一时间杜甫声名大噪,不少人都要去见识一下这位才子,那时的杜甫一定意气风发,以为壮志可酬,然而这样的美好的日子如同年少的繁荣一样,是上天的补偿,更是上天的陷阱,除了让杜甫黑暗潦倒的日子显得更为暗淡与凄凉别无用处。杜甫绝望了,终于对这个病态的社会绝望了,他放弃了仕途,开始继承祖业写诗了。
他的目光从帝京转向人民,他的笔充满了自己与人民的血泪,他的诗字字行行间都是哭诉,都是痛苦,“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由实到虚,自小到大,写人民如鸡犬之类被人奴役统治,也写战士的生命如同草芥,无人在意,这是诗史的第一篇。诺大的唐朝看不到一个杜甫,人微言轻,只能用笔呐喊,杜甫的诗篇比声嘶力竭的怒吼更为有力。
杜甫从一位天才少年走向历史上诗圣,他的脚步从亭台楼阁,宗教庙宇林立的长安走向贩夫走卒的小巷,他的笔触从华丽走向沉郁,他生在盛唐,死于中唐,见过繁华,靠近过凄凉,满心壮志却成了他的枷锁,扼住了他的一辈子,是苦难造就了诗圣,也是苦难把杜甫毁了,白衣黑发的少年变成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迟迟暮者。如果可以,我不愿这个历史有诗圣,而是只有一个要一览众山小的风华少年。只是,不可能的。那个渴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暮者在作诗之初已咏象征国家兴盛的神鸟凤凰,少年的心里早就有了对社会繁荣的期望,变得是境遇是性情,不变的是那颗心!
重来一次,依然会是相同的历史,他还是心系人民与社会,愈苦愈紧抓,愈难愈放不下,这就是杜甫,诗圣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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