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抛出 “真实”,只是罪孽
伤逝------伤其所失,伤其所逝者也。
我反复看过鲁迅的一篇爱情小说,名字叫做《伤逝》。在读这篇小说之前,我从不相识的人的口中听到过子君和涓生的名字,在某个杂志的一角看到过赞美子君和涓生的诗歌,我以为那是一个”关于爱“的”爱情故事。直到有一天,我自己读了这篇小说,我从一遍一遍的不忍而弃,一遍遍同样的不忍而读中,看到了一个“关于不爱”的爱情故事。
涓生曾痴迷于子君,曾在破屋中仔细倾听子君到来的脚步,等到了子君,便觉得世界只有自己和子君,涓生作为有学识的知识青年,向子君说起男女平等、家庭专制,让大约还是学生的子君充满了敬佩,涓生也谈到了所爱的、或者说当时流行的”伊孛生“、雪莱”、“泰戈尔”……,听到这些,不难想象子君的眼中会闪出怎样的好奇、羡慕、崇拜的光芒来。眼中闪动光芒的子君 “觉醒”了,认为“我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终于和父亲叔叔闹翻,离开了父母长辈的家庭,开始了和涓生的同居。
同居之后,随着涓生的失业,经济的拮据,不仅仅让子君的情绪变得不安,更激发出了涓生藏在清高和知足背后的自私,涓生开始觉得捶着自己衣角过活的子君,是个越来越不能“通情达理”的累赘,于困顿中突然有了假如没有子君,自己便可以进入深山,行入洋场,轻轻松松走出一条快活生路的想象,自己现在的困苦,倒也许正是子君的存在造成的,涓生终于默默的认定:“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生存,恰恰应该排在爱情的前面。”“……只要能远走高飞,生路还宽广的很。”人大概为了生存都要想一想这些话的,但是,即便没有了子君,涓生未必就能自由的行江湖,穿洋场,失败者往往擅长为自己的无能寻找替罪羊。找“替罪羊”,也不是格外的恶劣,但是子君呢?这“替罪羊”可是涓生反复努力,启发,才跟随来的,以新的家庭当做一切、当做新生和希望的子君。现在,涓生又要因为自私,打发她回去了。难怪涓生自己也觉得,“我说的话,我做的事,似乎都有人在暗地吃吃的笑,我的所有话语一出口,就仿佛不由我说出,而是有一个坏的小孩,在那里恶毒的、刻意的学舌,给我一个大大的冷嘲。”可这冷嘲,并不能打断涓生厌恶子君的遐思:“虚伪填满了我的心,然而我应该说出真实来,我应该有勇气说出真实,而不是苟安于虚伪”,“我不能和谁一同灭亡”, “我觉得子君应该决然舍去”,“我觉得新的希望,只在我们的分离”。终于涓生找寻出合适的机会,明明暗暗的将这些话递给子君,又坚决的,在子君面前补上这几句话:“……况且你已经可以无须顾虑,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鲁迅写子君,始终通过涓生的猜测,涓生的目光,涓生的认为,没有写过子君的任何心理活动。但此话说出,子君的反应是:“苍白的脸变的灰黄….眼光竭力在空中寻找,好像想要找寻什么安慰,但又含着恐惧的神色,躲避这涓生的目光。…”这种痛楚的回应,连着生命的希望被破坏之后的反应——无言、真实。这样剥夺别人的希望,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我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压抑让人想要逃离这个故事。果然,涓生逃走了,说完了话,便“匆匆逃出了家门”。
鲁迅对子君的刻画很少,没有心理活动,只有只言片语,但是却如在目前,栩栩如生。和涓生没有同居之前,常常来访涓生的子君“苍白的圆脸,细细的胳膊”,穿着“格子的布衫,玄色的裙子“,一个年轻,美丽,文雅,单纯的女学生。子君和涓生同居以后,偶遇的熟人轻蔑的目光,不同于涓生的还要即刻提起自己的所谓骄傲来对抗,而是毫不在意,无视一般,一个无畏的,安宁的,彻底的,爱情之战士。涓生未失业之前,在家中终日的忙碌,短发被汗水沾湿,对于这个新的家庭,自己所谓自由的恋爱,自由的选择,子君是多么的珍惜,又充满希望的付出。涓生失业之后,子君虽然不安,愁苦,但并不怎么瘦陨,子君的心里还有希望在,生活还有爱在。等到涓生“我已经不爱你了”的话说出扣,子君的脸色一下变得灰黄。捐生的自私,丧气,子君的无助,绝望。这是一个没有爱的故事,充斥着悲凉的底色。
这样天真,单纯,执着,刚强的子君,她的希望因为涓生而种,最后又被捐生亲手扑灭。她从父辈的家中叛出,又在涓生无边的冷气中被自己父亲领回。她原本以为自己也是捐生的希望,而涓生却亲口告诉他自己的绝望都是因为她。很多人不仅指责捐生的自私,还哀婉于子君的不争。她和涓生同居之后,为什么要完全依靠涓生生活呢? 同居之后的子君,涓生主外,自己主内,她是不彻底的觉悟者,她还没有完全抛弃封建的思想,这些造成了她的悲剧。可我不认为,子君是彻底的决裂于封建旧式家庭的新女性,她追求自由,追求自由恋爱。她无畏别人的目光,她不仅有这个勇气,这个行为,而且她非常的沉着,非常的坦然。而同居之后,她没有工作,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子君还处在一个世纪之前的中国,那个时候的中国,是没有女性工作的机会的。但是,爱情需要经济支持,这点确是子君和涓生一开始所没有想到的。但我想,鲁迅更多的是在讨论一种人性。在爱面前,是感受到压力,承受了重负,就可以作为好的理由,将爱抛弃了么?涓生说,我不爱了,这是真实,我不能虚伪,所以告诉子君真相。涓生承受不了虚伪的压力,于是将真相的冰冷推给对方了。在任何一个社会,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爱都不是游戏,不是轻松的事情。不同人有不同的压力,要是爱是遇到压力就可以放弃的,那爱还有什么说服力,那是爱么?为了轻松,大可以不爱,既然爱,就要负重前行。不能忍受这压力的人,是随时会叛逃的。我想起现代一个常常说到的词—— “心智低下”。用动物界举例:民间有 “虎毒不食子”的说法,老虎无论在多么饥饿的状态下,也不会吃掉自己的孩子。但是鱼、仓鼠等一些动物,却在食物短缺的时候就会吃掉自己的孩子。这种轻易的放弃,就是所谓的心智低下。背负感情是漫长的事情,心智低下者会在任何压力下放弃感情,会随时寻找更弱者作为泄愤、欺凌的对象。没有不面对压力的感情,没有无压力的时代,坚持感情的人才是强者。所谓的衡量了利弊的轻重,就抛弃了感情,这不是理智,不是成熟,而是懦弱。
文章的末尾,涓生说:“我看见我是一个卑怯者,应该被摈于强有力的人们,无论是真实者,虚伪者”。
子君最终的结果是死,她死于希望的破灭,死于涓生的懦弱。死于无爱的人间。
涓生从拥有爱情,到因为负重而后悔,再到主动抛弃爱情,打着给与对方真实的旗号,最终换来的是对爱情的失去,而现实馈赠涓生的,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新生,而只是虚无。抛弃了子君的涓生没有能够行江湖,进洋场,依旧活在失业的压抑中,依然承担着相熟者的白眼。不禁发出“往哪里去呢”的自问。涓生的悲剧不在于自私,在于子君的死唤醒了他,让他认清了自己的懦弱,认清自己没有背负谎言的勇气,认清自己没有负重前行的力量,让他突然听清了过去听不到的“一切苦闷和绝望的挣扎的声音”,让他永久地背负愧疚,也永久的背负这空虚的重担。感情之于涓生,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过去的爱、希望、生活、一切都散尽了,物是人非,像梦一般,恍若隔世,只留下因为怯懦而抛出的真实,和这真实给自己换来的空虚。
爱中假若真有什么真实,也要看看这真实能给予对方什么,若只能给予绝望,勇敢者大概应当奉献自己的说谎,奉献自己辛苦的负重,为人,为己,永葆希望。否则,拥有的只有虚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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