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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魏初，社会动乱，建安文人，渐尚通侻。“侻则侈陈哀乐，通则渐藻玄思”（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所以如此，在于经学崩溃，文人少有束缚。兼之易代之际，人的生死祸福，很难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于所谓的“命运”，又无法作出科学的解释。因此之故，玄学有所抬头。及至正始，文人卷入权力之争，治国平天下的可能性既已失去，建安时期的奋进精神亦随之销磨。文人在无可如何的状况下，愈加托靠老庄，终于形成正始时期玄风大炽的局面。
阮籍
阮籍生于其时，为了避祸，行为不免有名士的放荡。但从他著《达庄》、《通志》二论看，于生死祸福等问题，都有执著的追求，又俨然是一个思想家。故他的《咏怀》组诗，除了抒情，也兼说理。这固然影响于后来的玄言诗，只是因为他广泛吸收《国风》、《小雅》、楚辞的手法，涤为比兴、象征；玄想托于形象，在艺术上又远远胜于后来的玄言诗人。”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嘉树下成蹊》是组诗中的第三首。“嘉树”二句，用《史记·李将军列传》所引谚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目的在与“秋风”二句形成对比，并不泥于典故的原意。
阮籍
“繁华有憔悴”总括以上，写了作者由春的繁荣到秋的肃杀，联想到人世社会一如自然规律，莫不盛极而衰。以上六句，可看作全诗的第一部分。“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写作者由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得到启示，终于在痛苦中选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驱马”一句，可见作者想拔出漩涡，全身远害的急切心情。“西山”，是伯夷、叔齐隐居不仕的地方，更可见诗人对人世间欺诈、暗算、杀戮的厌倦与恐惧，以及企求一块净土的强烈愿望。这样的人生态度，消极固然消极，但“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却又写出了作者心里的苦衷。所以如此，不得已也。最后二句，与诗的开头照应。春秋代序，一年终了，一切归于死寂。诗人在绝望之中，老庄的虚无，也就成了他逃遁迫害、忘却痛苦的灵魂避难所。
阮籍
《嘉树下成蹊》的内容深沉而复杂。首先，它反映了封建士大夫在统治集团的权力之争中的矛盾心情。他们既愤懑于当权者在这场斗争中暴露出的虚伪残暴，又对自己涉足于这场斗争而随时可能招致的灾祸深怀恐惧。他们既是正直的，又是软弱的，这种人格的二重性，终于迫使他们走上了回避现实的道路。其次，这首诗还深刻揭示了士大夫人格二重性形成的社会原因。从阮籍一生的为文行事看，他并非不关心世事的人。他少年时代，即如建安文人，素有慷慨献身的壮志。“少年学击剑，妙技过曲城（曲城侯张仲，齐之善击剑者，见《史记·日者列传》）。英声截云霓，超世发奇声。”（《咏怀诗》第六十一）“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咏怀诗》第三十九）。
阮籍
然而魏国政治的现实，使他终于失望。《咏怀诗》第三十一中，他对当时“战士食糟糠，贤者处嵩莱”的状况作了尖锐的批判，并预见到曹魏集团将有如战国时期的魏国，“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与此同时，曹魏集团与司马氏集团的斗争加剧，封建社会知识分子对其政权的依附性又使他无法完全超脱出来，遂使其处境险象环生：“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咏怀》第三十三）可见阮籍最终不能不托靠老庄，希求解脱，现实政治的腐败，权力斗争的残酷，乃是最重要的社会原因。此外，本诗还揭示了自建安至正始不绝的动乱，给社会造成的破坏与人的心灵带来的创伤。
阮籍
建安作家王粲的《登楼赋》写西京大乱后中国的景象是“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曹植《洛阳赋》写战乱后的东都是“狐貉穴于紫闼兮，茅莠生于禁闼。本至尊之攸居，口于今之可悲。”如此惨状，不仅未能消弥，到了曹魏时期，三家鼎立的局面竟依然存在，魏国内部又酝酿着分裂和战乱，阮籍心中的忧虑更是可想而知。所以，“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既是作者对国家残破，民生凋敞所作的艺术概括，也包含有他对“京师乱象隐然”（张玉谷《古诗赏析》）的不祥预感。故《嘉树下成蹊》又反映了正始时期的社会现实，并透露出作者内心的隐忧和他所以思归的又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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