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聂桥
《红楼梦》中有组织的大型诗歌结社一共有两次，第一次是秋天的海棠社，由探春提议，李纨为社长，在探春的秋爽斋“咏白海棠”。第二次是春天的桃花社，林黛玉为社长，她以一首《桃花行》开社，大观园的诗人们“咏柳絮”。在《红楼梦》中林黛玉有咏絮之才，咏絮才之典出于《世说新语笺疏·咏雪》：
晋名将谢安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辈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
后人据此把谢道韫誉为“咏絮才”。在《红楼梦》中，“堪怜咏絮才”直指林黛玉。无庸置疑，林黛玉是当之无愧的“咏絮才”，她不但在诗社中夺魁，还在《葬花吟》和《桃花行》等诗作中展现诗才，《三五中秋联句》更是成为大观园诗社的绝唱。然而，我们也不能忘了，《红楼梦》中具有“咏絮才”的并非林黛玉一人，大观园诗社中夺魁次数最多的薛宝钗，性格豁达的史湘云，见多识广的后起之秀薛宝琴，哪个不是一身学问，就是在诗社中屡屡垫底的贾宝玉的诗拿到外边也是被人赞颂不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红楼梦》中有一个“咏絮才”的群体，大观园就是他们展示才华的舞台。然而，真正的“咏絮才”的较量在《红楼梦》中只有一次，也就是第七十回的《咏絮词》，虽然只有五首，但却汇集了大观园前海棠和后桃花两期诗社的精英：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和薛宝琴，他们是诗社中最顶尖的四个诗人。贾宝玉和贾探春是二等诗人的代表，二人合作一首，也算能与前面四人比肩了。《红楼梦》的诗词是一个整体，作者把本人的创作思想融入到其中，不同的板块有着不同的主题，因此，我更喜欢按版块来划分《红楼梦》诗词。五篇《咏絮词》理所当然的会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版块，并且是《红楼梦》中大观园诗社的唯一一次填词活动。我们从版块整体角度来加以分析，或许比我们单独分析其中的一两首诗更有效果。
一、《咏絮词》是对“咏絮才”的传承和发展
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既是对雪花的形象描述，同时也使轻飘的柳絮增添了一层厚重感。《红楼梦》中的五首《咏絮词》延续了谢道韫的这种风格，轻扬而又有深意。在柳絮的形象描述上，《咏絮词》增加了很多创意，比如薛宝琴的“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香雪是梅花的代称，把柳絮比作从树上落下的梅花，使柳絮显得更加的迷人；史湘云的“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又把柳絮提高了一个档次。香雾的起源来自于女人的头发，像杜甫的《月夜》诗：“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苏东坡的《与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归》诗：“凄风瑟缩经弦柱，香雾凄迷著髻鬟。”香雾中所蕴含着的大量文化元素也使得《柳絮词》变得非同凡响。同时由于薛宝琴的“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也使《柳絮词》与历史上的重大事件紧密地联系起来。
二、《柳絮词》的文化传承
在《红楼梦》诗词诸版块中有着太多的文化传承的例子。我们不妨就《柳絮词》五首中的一些句子来谈一谈文化传承。
《柳絮词》的开山之作，史湘云《如梦令》的最后一句：“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实际上就受了南宋词人辛弃疾《摸鱼儿》词的直接影响：“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贾探春和贾宝玉《南柯子》中的“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以及薛宝钗《临江仙》中的“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都有着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中第七首的痕迹：“御陌青门拂地垂，千条金缕万条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
薛宝钗《临江仙》中的“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这一段完全是根据李商隐的《春日》翻作的：“欲入卢家白玉堂，新春催破舞衣裳。蝶衔红蕊蜂衔粉，共助青楼一日忙。”
三、强烈的惜春情绪
惜春，是《柳絮词》的一大特点，纷纷的柳絮飘落，也标志着春的结束，春光的美好让人依恋，春天离去让人惆怅。请看他们的咏絮诗句：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如梦令·湘云》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西江月·宝琴》
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南柯子·探春、宝玉》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唐多令·黛玉》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临江仙·宝钗》
除了薛宝钗一句，其它四人都略显伤感，惜春之情呼之欲出，而这种惜春之情表达了作者的另一种情怀。
四、离合情愁是《柳絮词》的主旋律
众所周知，《红楼梦》并非是一部专门描写风物的作品，它是一部情感大戏，《柳絮词》中反映出来的这种惜春情绪一定会和人的某种情感紧密地联系起来。这种情感是什么，五首《柳絮词》也给出了明确的答案，离合之情，以春天的逝去来表达人们离合之恨也是再恰当不过了：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西江月·宝琴》
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南柯子·探春、宝玉》
林黛玉的《唐多令》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及离合二字，字里行间却蕴含着深深的离合之情，“凭尔去，忍淹留”明白无误地在说着离合之事，而“香残燕子楼”也是在借用关盼盼在燕子楼守候亡夫的故事。就连被称作出新的薛宝钗的《临江仙》也并未离开离合之事：“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完全可以说离合情愁是《柳絮词》的主旋律。《红楼梦》作者的诗词歌赋水平令人击节叫绝！没有深厚的诗词功底是写不出来。那离合情愁也必定与作者所处的时代，痛苦的生活经历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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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深度解读，高屋建瓴。吴氏红学，高端学术。 知识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观点、新视角，同一部红楼梦，不一样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