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丐丏
(一组道家鼓舞图片)
【作者简介】丐丏,本名张新春,辽宁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协会员,编辑职称,喜爱文史,些有文章见媒获奖出版,现为国企管理人员
3万8千余字的《列子》,出现“死”字156次,其中不少段落专门论死;如此,谓之为一部“死”书当不为过。这和列子列御寇的“贵虚”思想是一致的——《吕氏春秋·审分览·不二》中谓“子列子贵虚”。
死,生、实、有、存在之对立;死,虚之极;死,能证一切“虚”。《天瑞》篇中,有人问列子:您为什么崇尚虚无?列子回答:对于虚无,无所谓崇尚不崇尚。实际上,列子也没拿“虚”当回事儿,因为他深知“死”。
如果不考虑社会价值、政治意义,死特别是人之死是没有泰山鸿毛之别的。“死去元知万事空”(陆游《示儿》),死对每个曾经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多“死”之《列子》有哪些“死论”呢?试摭谈之。
——生死皆福
《力命》篇: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生生死死,怨不得天,尤不得人,皆是命,智力、智商高低于之都无可奈何。
可以死不可以死都会死,老死病死意外死都要死。生则不然,没有谁是该生的,也没有谁是不该生的。谁知道“不见日月”者谁?“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吗?如希特勒之生,是该还是不该?天福还是天罚(灾)?夭者,可以生而不生者也;寿者,可以死而不死者也。孔圣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害人为贼,害己为罚;老,不止“害”人,也“害”己——寿也是一种罚!
《力命》篇: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悲,知命安时也。智商高的人能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失各半;智商低的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失也各半。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有什么不一样?只有无所量、无所不量才是全而无失的。
《力命》篇这两段合在一起可算是一篇比较完整的宿命论。既然用智与否都左右不了得失之最终的秋色平分,那么智之多少自然也就无所谓了,那么高雅如“成功在于99%的努力加1%的天才”、低俗如“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之类劝勉也就无异于欺人愚人了。
——未曾生,未曾死
《天瑞》篇记,在率弟子前往卫国的路上,吃午饭时,弟子百丰在路旁看见一个骷髅,以为扫兴,列子过去,拨开杂草,指着骷髅回头对百丰说:只有我和这骷髅知道人是未曾生也未曾死的。死令人悲吗?生令人喜吗?……万物之生是偶然的,之死也是偶然的。
列子尚未骷髅更非彼骷髅,岂知骷髅之所想(就算其能想)?列子是以君子之心度骷髅之腹(假如有),列子自信自己是知道不曾生、不曾死之道与理的。列子从蛙讲到车前草讲到人,计50余种动植物,万转千变,莫名其妙,最后归于“偶然”。他应该是想说“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一切曾死曾生、曾生曾死。不知百丰听明白没,也不知他们的饭还吃不吃得下去。
——生死互不知
《天瑞》篇讲了一个杞人忧天地的故事。
杞国有个人“忧天地崩坠”,寝食不安,有人跟他解释说天地不会坠崩,这杞人就释怀了。长庐子知道后报以耻笑,对其解释不以为然:天地不能不崩坏,且终归会是要崩坏的。遇其崩坏时,人岂能不担忧?看来,长庐子认为杞人之忧是有道理的。问题是,何人、何时那么倒霉地遇其崩坏呢?列子自有高论,做了进一步耻笑:说天地会崩坏是荒谬的,说天地不会崩坏也是荒谬的,崩坏不崩坏吾所不能知也。由此他断言: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未来不知过去,过去不知未来。
这杞人有点儿舍近求远了,他应该先忧死再忧天地。无知无畏,不知无罪。列子是在回避问题,但他“贵虚”,所以他不至于如杞人那样“废寝食”。世有几人如列子!更多的“杞人”至今仍在“忧天”,只是我们之忧已不在于“身亡所寄”了。生死无间,却互不相知——主要是死太过难知了。
——生死不因贵贱消长
《力命》篇:生命不因特别珍惜而长存,身体不因格外爱养而长健;生命亦非贱待就早夭,身体亦非轻视就羸弱。生命,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或贵之而生,贱之而死。身体,爱之或不厚健,轻之或不薄弱;或爱之而厚健,轻之而薄弱。似反似顺,或反或顺,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这段贵、贱、爱、轻及生、死、厚、薄之论显然是逆养生之道的;如所论成立,那分明就是对由来已久的养生之道的颠覆。《杨朱》篇有言:百年,人寿之大限;能活百年者,千无一人。《吕氏春秋·孟冬纪·安死》中亦有言:“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由此可见,无论反之、顺之,对生死的损益都不大。变自猿以来,人的平均寿命可能是有缓慢提高的——未致质变的量变。
——死,被经常想到
齐景公游于牛山,北眺其国城,不禁潸然泪下:多么美的国度啊!到处郁郁葱葱的!奈何要匆匆抛却这可爱的国家而死呢?如果古来人生而不死,我怎么能离开她而到别处去呢?随行大臣史孔、梁丘据不由得也跟着边抽泣边说:赖君所赐,我们疏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陋车可得而乘,我们尚且不愿死,何况为君的您了?看着这哭作一团的君臣3人,一旁的大夫晏子却窃笑不语。齐景公擦擦涕泪回头对晏子说:我今日游而生悲,史君、梁君都跟着我落泪,唯独你在那儿笑,这是为何?晏子收笑回语:假如一直让贤者来统治国家,那非太公、桓公莫属;假如一直让勇者来统治,那非庄公、灵公莫属。如果这几位君王一直在位,我君此刻可能正被蓑戴笠劳作于田亩、忧思于农事,哪有时间考虑死不死呢?再则,我君又安得此位呢?正因为这几位君王的更迭才至于君,君却为之流涕,这是不仁啊!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我所以独自窃笑。听晏子这么一说,齐景公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便自找台阶举杯自罚,同时罚史、梁各两杯。这故事见《力命》篇,《晏子春秋·内篇谏上》中亦有记而略简。
生死不因“贵贱”消长,贵者或尤贪生怕死,齐景公是也。当晏子谏阻齐景公春夏游猎、大兴土木时,齐景公很不耐烦:我有生之年已经无几了,就是想遂所乐、尽所好,你还是不要说了。此可见,齐景公确是总想到死的。
一次管仲请齐桓公饮酒,天黑了,正在兴头上的桓公不肯离去,让点上烛火继续,管仲没客气地开口送客:我占卜安排的只是白天,没有夜间,君王可以回去了。桓公很不高兴,几近哀求地说:仲父您已年老了,我与您这样的畅饮还能有几次,请趁着这美丽的夜色继续吧!此可见,景公先辈桓公也是总想到死的——至少在晚年。管仲居然没给桓公面子,竟以“厚于味者薄于德,沉于乐者反于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懈则无名”坚拒之。
古今如齐景公、齐桓公这样经常想到死的人不少,不论贵贱贤愚而特别是贤贵——越惬意时越容易想到死。如晏子所分析,若这姜杵臼(齐景公名)蓑笠为农,没闲心牛山北望,或真不至于这样忧死流涕。晏子一席话,没有凑齐景公之“死”趣,更没有如史、梁那样助其“不仁”——而是直言其不仁,隐论其不贤、不勇。晏子敢这样怼齐景公,而齐景公又能如此听其言,说明齐景公还是有些“仁”的。——若由来人皆生而不死,这地球还有田亩可耕吗?!
阮葵生《茶余客话·生死》中引白季文语:“人生世间,度一日则少一日,如牵羊赴屠,进一步则近死一步。达人不惧者,亦自计无免死之方,虽忧煎何益?”好一个“忧煎”!阮葵生紧接而论:“是以士大夫当步步行好生之事,尤须时时存可死之心,则有三分道气者矣。”俗谓“行车走马三分险”。即“好生”,又宿命,佛道之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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