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京杂记》到马致远的《汉宫秋》,经过一千多年的演绎,王昭君的故事被定型成了这样子:一个芳华绝代的女子被送到皇宫禁苑之中,却因为不肯贿赂画师而被丑化,不得皇帝召幸,独处冷宫。匈奴单于知悉了王昭君的天人之姿,发兵来犯,西汉不敌。王昭君为免生灵涂炭,自愿和番,却在汉番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
所谓“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然而,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骚客们不断咏叹的平沙落雁的荒凉,昭君出塞的悲苦实在和真实的历史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昭君怨不过是后世文人的穿凿附会。
王昭君,名嫱,字昭君,于西汉元帝建昭元年(前38年)被选入宫,成了一名宫女。王昭君在汉元帝的后宫中呆了整整五年,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青涩却极为美好的年华,却只能以最卑微和痛苦的方式存在着。她不是皇帝的宠妃,不能在后宫之中呼风唤雨;她也无法做回寻常的女儿家,嫁一个如意郎君,儿女成群承欢膝下。她的一生似乎已经注定,注定在老皇帝呜呼哀哉后成为白居易笔下“颜色如花命如叶,命如叶薄将奈何”的《陵园妾》。“山宫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如此,孤苦一生。
汉元帝竟宁元年(前33年)春天,呼韩邪单于第三次朝见大汉皇帝,并提出希望能娶汉家公主为妻。
和文学作品中演绎的匈奴大举来犯汉朝不敌正好相反。这个时候的匈奴经历了五单于争立,相互攻击绞杀的内乱,最终分裂为两部。呼韩邪单于为求自保而归附于汉王朝,郅支单于则被迫迁至西域之西。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西汉大将甘延寿、陈汤追击至康居地区,歼灭了郅支单于。
如今,呼韩邪单于是以番属客臣的身份朝觐大汉天子的。而王昭君的身份也说明了这一点。在西汉王朝过去对匈奴的和亲历史中,都是将宗室之女以公主的身份远嫁漠北,这些女人实实在在都是刘姓皇族的金枝玉叶。嫁给呼韩邪单于的王昭君则不同,她只是掖庭后宫中一个籍籍无名的美人而已。这个时候的汉王朝已经无需用自己的皇女来笼络匈奴单于了。
十九岁的王昭君终于得以走出汉家天子的宫禁,以汉家公主的身份,并被尊为“宁胡阏氏”,她为呼韩邪单于诞下的儿子也被封为右日逐王。有着西汉王朝雄厚国力作为支撑,我们可以想见,王昭君在匈奴的地位是非常尊崇的。在匈奴,她可以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广阔世界,而继续留在汉元帝的后宫之中,她永远都是任人欺凌宰割的卑微宫女。
也许有人会说,王昭君国色天香,以前只是因为汉元帝不识得所以才未召幸。《后汉书》中不是有记载吗,呼韩邪单于辞行的时候,“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然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后汉书》的记载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但有一点却是真真切切的,就在王昭君远嫁塞外的竟宁元年,汉元帝也驾崩了。即便汉元帝看上了王昭君,并将她留在身边,也改变不了她成为一名白头宫女,做一个悲惨的为先帝守陵的“陵园妾”的命运。
王昭君嫁给呼韩邪单于的时候,后者年岁已长,两人婚后两年,呼韩邪单于便去世了。这个时候,王昭君曾上书汉成帝,希望归汉。但汉成帝敕令王昭君“从胡俗”。
何谓“胡俗”?这里是指匈奴人的“嫂婚制”,即迎娶后母及嫂子的婚俗。在《汉书•匈奴传》中记载:“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直斥其“无冠带之节,阙庭之礼。”这大概就是人们同情王昭君的主要原因。后世文人甚至杜撰了依据匈奴的风俗,王昭君必须再嫁给亲生儿子,最后服毒自杀的内容。
匈奴的“嫂婚制”的确是讲究人伦大防的中原文明所无法接受的。但我们也需要知道,汉代的婚俗和后来被礼教压抑扭曲的男女关系差距非常大。甚至可以说,汉代的婚俗相当的开放和自由,没有女子节烈的观念,寡妇再嫁是寻常之事。这里我们可以举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汉武帝的母亲王娡。
王娡原本是有夫之妇,年纪轻轻嫁给了金王孙,还生了一个女儿。然而,有星象家给王娡算命,说她贵不可言,自己会成为皇后,儿子还会做天子。于是,王娡抛夫弃女,进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汉景帝的太子宫,后来果然一跃成为皇后,儿子刘彻也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帝——汉武帝。
对王娡的这段往事,若是换做后来的帝王家,一定是绝对不可告人的丑事,会想方设法地隐瞒。然而,西汉当时人可不这么认为。汉武帝做皇帝后,还专门到民间寻访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并将她封为修成君,仪比长公主。
仪轨森严的皇家对男女婚嫁之事尚且如此开放,更何况民间?所以,若撇开“嫂婚制”婚俗来看,王昭君再嫁并非为世俗所不能容许。而且,在年龄上她和呼韩邪单于的儿子更为相配。两人婚后育有两女,被称作“居次”,意即汉朝的“公主”。两个女儿成年后都嫁给了匈奴大贵族。
今天,我们并没有只言片语的史料可以读到王昭君本人的内心世界,她所嫁的男人未必就是她心之所愿的人。而且,北地苦寒,衰草连天,满眼黄沙,羶肉酪浆,聊充饥渴;眼所能见,尽皆胡服异类;耳所能听,仅胡笳的的、牧马悲鸣而已。所以,我们并不能断言,远嫁塞外,逃脱了宫廷桎梏,拥有了一个女人正常人生的王昭君是幸福的。但我们可以从基本的人性去揣测去分析,寄身北地的王昭君至少比活在汉宫囹圄中的王昭君更幸运。
“一身归朔漠,数代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当然,活在文人骚客诗词歌赋中的王昭君更加伟大且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