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悍勇的蒙古军在几十年间横扫欧亚大陆,灭国数十。蒙古的军事征服不可避免地带有残酷性,然而其所遭逢的唯一劲敌,却是偏安一隅、不思振作的南宋皇朝。在长达40余年间的拉锯战中,南宋凭借其城防与水军,还有一些有才能的指挥官,居然得以苦苦支撑,且使蒙古军屡遭重创。蒙古的第4皇帝蒙哥汗竟死于顽强抗击的合州城下。第5皇帝元世祖忽必烈和一些大臣最初甚至打算放弃灭宋。后来在降将刘整的劝说和建议下,元朝将主攻方向转移至襄阳,并且编练了强大的水军。此两项关键性的战略部署果然奏效。咸淳九年(公元1273年),襄阳被元军攻破,接着元军顺江东下,于是军事形势大变。当时南宋的朝政掌控在权臣贾似道的手中,他只是沉湎于糜烂的生活,视军国大事如儿戏,这个小朝廷确是到了不亡何待的地步。一时降官如毛、降兵如潮。
但是,在这个国运衰颓的危急时刻,却仍有一大批志士仁人,他们不惜“慷慨轻身”,以“百炼丹心涅不缁”,“英雄未肯死前休”的气概,百折不挠,为挽救祖国和民族的危亡,做殊死的苦斗。在史册上有名者,如张世杰、陆秀夫、张珏、李芾、姜才、李庭芝、陈文龙等人,而最著名者,当然是状元宰相文天祥。
文天祥是吉州庐陵县人,出生于端平三年五月二日(公元1236年6月6日)。他在少年时代,就崇拜本地的名人欧阳修、杨邦乂和胡铨。后两人都是抗金的忠节之士。文天祥21岁参加科举考试,针对当时宋理宗的嗜欲怠政,他在御试策中反复强调了“自强不息”的道理,进行规谏,落笔万言,不起草稿,“一挥而成”,故一举中状元。此后,文天祥在担任朝廷和地方官职的时候,多次批评弊政,也不免受到一些打击报复。在官场蹭蹬、岁月蹉跎之中,感慨“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迟。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却仍引用晋朝刘琨和祖逖闻鸡起舞的典故,表明自己的“剑心”。“修复尽还今宇宙,感伤犹记旧江山。近来又报秋风紧,颇觉忧时鬓欲斑”。反映了他的一腔忧国忧民的情怀,一种安邦济世的壮心。
德佑元年〔公元1275年〕,文天祥时任江西安抚使等职。他的祖母刘氏去世,本应守孝,但迫于严峻的形势,只能变卖家产,带孝服从戎招募义士,赶赴南宋国都临安(今杭州)。他被派遣守卫平江府(今苏州),但因宋廷的部署失策,加之其他将领的怯战,他的一支部队虽然在常州英勇战斗,壮烈牺牲,竟无补于败局。宋廷又将他召回临安。
次年正月,元朝兵临城下,南宋的官员纷纷逃遁,文天祥临危受命,出任右丞相。听政的谢太后根本没有抗击的打算,只是命令文天祥率领若干要员,到元军中和谈。文天祥到敌军中,进行不屈不挠的抗辩,并且痛斥降元的官员。“单骑堂堂入虏营,古今祸福了如陈。北方相顾称男子”。“自分身为齑粉碎,虏中方作丈夫看”等诗句,就是他入元营的写照。元朝统帅伯颜很快发现,唯有文天祥是个伟丈夫,就乘机将他扣留。临安的南宋小朝廷没有了主心骨,只能成为一条无脊梁的狗。“太后传宣许降国”,“臣妾佥名谢道清”,“满朝朱紫尽降臣”。文天祥事后也“深悔一出之误”
文天祥被元军押解过了大江。他历尽艰险,终于逃脱,泛海南下温州。 “厄运一百日,危机九十遭。孤踪落虎口,薄命付鸿毛”。“不是谋归全赵璧,东南那个是男儿。”尽管临安失守,文天祥仍怀着救亡图存、再造乾坤的宏愿,来到作为年幼的宋端宗的行都福州。文天祥主张出兵温州,而与行朝的掌政者陈宜中、张世杰等异议,最后只能以都督的身份,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市)开设都督府,进驻汀州(今福建长汀),出兵江西。
不料文天祥到汀州之后,福州随即失陷,小朝廷浮海南逃广东。他只得于景炎二年(公元1277年)移屯漳州,又转入梅州(今广东梅县)。他仍然怀抱着复兴的壮志,部署经略江西,于5月进军江西赣州。6月3日,宋军在雩都县大捷,一时声威颇盛。但元军发动反攻,文天祥兵败。
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文天祥转战在广东一带。12月,元军发动奇袭,文天祥不幸在潮阳县五坡岭被执。他吞服脑子(一种海外进口的药物),企图自尽,却不死。他见到元将张弘范,“抗节不屈”。祥兴二年(公元1279年),张弘范押文天祥前往崖山(今广东新会县南),强令他招降宋廷。文天祥遂赋著名的《过零丁洋》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摇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崖山海战是南宋亡国前的最后一战,文天祥亲所目击,痛苦酷罚,无以胜堪”,“坐北舟中,向南恸哭”,写诗说,“正气扫地山河羞”,“惟有孤臣雨泪垂”。
文天祥被押往元朝的大都(今北京)。当年11月,见到元朝大臣,坚决不行跪礼,与他们反复辩论,说“国亡,我本当死,所以不死者”,“别立君,为宗庙社稷计”;“今日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元朝君臣大多不忍杀他,将他囚禁狱中,不断派遣各种人前来劝降,其中有被俘的南宋小皇帝,也有文天祥的亲弟文璧。文璧“将惠州城子归附”,元世祖说:“是孝顺我底。”但文天祥写诗说:“弟兄一囚一乘马,同父同母不同天”。表示了决绝的态度。
此后4个年度,文天祥在阴森的暗狱中度日。“阴房阒鬼火,春院閟天黑”,“二年二大雨,地汗实成池”,“臭秽恨莫追,掩鼻不可近”,“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这些诗句就是他牢狱生活的写照。但是,文天祥本着“命有死时名不死,身无忧处道还忧”的痛心,创作许多诗歌,总结南宋亡国的教训,诋斥卖国的奸佞,歌颂战友们的以身许国,描述人民的苦难,抒发着一个爱国斗士的悲壮情怀。他无疑是南宋末期最重要的诗人。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作,当然是堪称千古绝唱的《正气歌》。他的诗歌是中国诗坛上一朵奇葩,光彩耀目,以诗言志,情文并茂。
文天祥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妻二妾二子六女。但他既然从事抗元,覆巢之下,不可能再有完卵,他的儿女.或是夭亡,或是给蒙古贵族做奴隶,两个妹夫也身殉国难。为坚持爱国正气,其家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元世祖对文天祥十分器重,他曾问群臣:“南、北宰相孰贤?”群臣都说:“北人无如耶律楚材,南人无如文天祥。”元朝虽然统一南北,但国家治理不良,元世祖时已有不少弊政,他身后更甚。面对着不少叛乱和反抗,元世祖终于听从臣僚的劝告,认为被囚的文天祥如虎在柙,仍然威胁着元朝的统治。文天祥最后在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九日(公元1283年1月9日)慷慨就义,时年47岁。文天祥的绝命词说:“孔曰成仁,孟云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表明他是儒家优秀传统精神的继承者和发扬者。
文天祥曾对元世祖的宠臣阿合马说;“南朝早用我为相,北可不至南,南可不至北。”的确,如果南宋早以文天祥取代贾似道,历史自然会改写。然而在专制政体下,官场沉浮和筛选规律往往是黄金下沉,粪土上浮。宋朝最崇尚文官政治,最优礼科举出身的土大夫,这与其他朝代,包括待士苛刻寡恩的明朝,形成鲜明对比。但既然存在着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下的等级授职制,养士300年就不可能不是败政。等级授职制的官场是个贪墨的大染缸,大多数士大夫经历官场的染色,只能成为国家和民族的蠹虫,他们贪污腐化有种,横征暴敛有能,奉承拍马有才,结党营私有份,钩心斗角有术,文过饰非有方,妒贤嫉能有为。高官们平日似乎是高视阔步,旁若无人,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显露出萎靡卑琐的鼠辈本色。只有很少量的优秀士大夫,能够在大染缸里涅而不缁,却又难逃被排挤、被打击的噩运,而湮没在众多的凡夫俗子之下。北宋与南宋之交,面对全军凌厉攻势,当一大群高官手足无措之际,方得有两个屈沉下僚的文士李纲和宗泽临危脱颖而出,敢于以大气魄和大器识身膺救国重任,但宋廷从皇帝到群臣,却容不得两人施展抱负,而使他们沦为悲剧角色。文天祥则经历了比李纲和宗泽更为惨痛的命运。可悲的是他虽然脱颖而出,当了丞相,却几乎没有主持过大政。
文天祥在起兵抗元前,文天祥的家道无论如何是宽裕的。他在狱中一首回忆往日的《生日》诗描述说:“忆昔闲居日,端二逢始生。升堂拜亲寿,抠衣接宾荣。载酒出郊去,江花相送迎。诗歌和盈轴,铿戛金石声。”这当然决不是广大下层民众饥啼寒号的生活。用如今图实惠的世俗眼光看,他是将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全部自行毁弃了,在某些人眼里,他岂不是一个标准的大傻瓜?退一步说,即使做个退隐不仕元的遗民,也尚可保全人生最美好的一切。但从史实上看,文天祥简直就没有设想过自己尚可有另外的苟活之道,而是满怀着“时穷节乃见”,“壮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的坚韧志向,承受着身与心的双重折磨,义无反顾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唯其如此,中华的汗青上也方有一个民族英雄文天祥。我常想着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中的话:“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近些年来,随着唯权势是崇,唯金钱是爱、唯实惠是捞的甚嚣尘上,史学界和屏幕上也出现一些怪现象。例如,有人写书撰文,曲意强辩,否认秦桧是奸细,转弯抹角,要为卖国贼宋高宗和秦桧翻案,卖国贼洪承畴和吴三桂竟成了某些史学作品和屏幕上的正面角色。还有人提出,不要在中小学历史书中称岳飞、文天祥等为民族英雄。歪理说三分不难,他们所鼓吹和崇尚的,无非是历史领域的虚无主义和实惠主义,宋高宗、秦桧之流所代表的投降哲学和腐恶传统;他们所要贬损和否定的,却正是中华民族的爱国正气和优秀传统。否定民族英雄,岂不是否定中华民族,否定我们的历史。中华民族在世界上人口最多,但如果没有岳飞、文天祥、于谦、袁崇焕、林则徐、孙中山等许多民族英雄传承和发扬的爱国正气,我们的民族岂不成为一个断了脊梁骨的民族。
一些人动辄说要与国际接轨。如今欧洲要一体化,强调各民族大团结。但是,英国人照样隆重纪念特拉法加海战,纪念民族英雄纳尔逊;法国人对圣女贞德的纪念规格,则远远高于我们对岳飞、文天祥等人的纪念。难道不值得效法?
中华民族曾经有过多么崇高的历史伟人,我们要加强宣传,让文天祥倡导并身体力行的爱国浩然正气传之万代。正如他在《正气歌》中所说,“天地有正气”,“凛烈万古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