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啸台
(宋)苏轼
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
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
高情遗万物,不与世俗论。
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
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
谁能与之较,乱世足自存。
他叫阮籍,乱世孤独者,穷途末路之际,唯以长啸痛哭抒发孤独无奈。
别人看得到的月白风清他看不到,别人听得到的鸟语虫鸣也与他无关。他在这乱世的罅隙徘徊而不知何往,唯有那一缕琴音,一壶浊酒,让他在那样一个离乱动荡的世界得以安身立命。
当一个人独自驾着车,走着自己喜欢的路,忽然发现路的尽头没有路了,那该是如何的绝望?游玩散步,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退回重新选择方向,可是人生的路呢?走到尽头没有办法再回头。初上那条路时,他还是某个早晨一个意气奋发的俊美少年,然而在某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路的尽头,忽然看见自己老态龙钟、步履蹒跚。阮籍的猖狂和他的绝望大概是成正比的。他用自己歇斯底里的疯狂掩饰对于这个世界的仓皇与绝望。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当一个人备受关注的时候,他的喜怒哀乐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他在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甚至连哭,都要有一个适当的理由。那个少女,也许素不相识,但她不正是自己吗?空有满腹才学,却只能“未嫁而死”。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陷阱,到处都有算计,他那么久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口不臧否人物”。可谁没有少年的冲动情怀呢?那个“兵家女”的死,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后来,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82首《咏怀》诗,他跟着自己的意识书写,却必须要在意识自由流淌的过程中强制性地删减掉有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内容。司马懿父子负魏明帝“忍死托孤”的厚恩而夺了魏氏天下。江山易主,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怀旧之人,他不能如先贤般不食周粟而饿死于首阳山,也不能勉强自己做司马集团的臣子,只能长啸一哭,抒忧愤之情。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命运恰好把他放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生不逢时。
于是,酒便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阮籍的生命里,替阮籍挡住那些来者不善的阴谋。钟会“数以时事问之”,而阮籍“皆以酣醉获免”。甚至可以为了喝酒去做步兵尉,这样的人,或许更多的是可爱吧?然而试想,一个人把路走到只能用醉酒来保护自己的地步,怎能不让人感慨伤神?当“性至孝”的阮籍,在对弈中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未见他仓皇失措,仿佛只是一个消息,他听见了,仅此而已。而当他下完棋意识到从此永远失去了母亲时,竟“举声一号,吐血数升”,这样的打击是致命的。本来这个世界对于阮籍而言就已经无所依靠了,这样一个至亲的人都走了,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一种境界,一种像王维那样出生于大唐盛世、半官半隐的“诗佛”才具有的情调。而“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那是在魏晋罅隙中挣扎求生的文人身临绝境悲不自禁的无奈。王维的豁达与禅性,是阮籍穷其一生也消费不起的。然而,在阮籍很多诗歌的字里行间,我们总能看出来,某些追求,某些执着,夺路而出,与我们撞个满怀。让我们忽然就心有所触,于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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